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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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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伊刚结婚就离了婚,她说的真正是实话。待英儿揭了谜底,乡伊不免尴尬。英儿说她当初看这一个点的时候,说这很晶莹剔透,而那两个点,她说是相亲相爱。她应该不是迎合,也不是挑衅,我承认我心里波动了一下。她说那个“大平正方”是社会,而那个贯通一个大叉的图形是隐私。 这还真是个魔鬼测试,真有些点破,我们是谁,干什么来了,可怜的人呵,问吧;你的大平正方得到验证,英儿和我的小性也似乎置身在了你的微笑之下——完全无意的,一片东方的感觉。 我们进城,你去办事儿,先带我们转了三个电影院,到了这个国家我就没进过电影院,东看西看,还觉得挺气派的。“看这个!”英儿说,她翻译给我听:“和敌人睡觉。” 我们推开那个丝绒的大门,一个个座位都是空的…… ——一个女人从海滩走过来,风吹着她的头发,她在华丽的大厅里接着看海,她的丈夫,一个土耳其人,给她玫瑰花,接着把她打倒,又送给她一件新衣服…… 一个暴雨的夜里,他们划船,她忽然跳到海里,游到一个灯塔附近,那有小船驰过,她飞快地又回到岛上,拿走了她备好的东西,把结婚戒指丢到厕所里。她的丈夫失魂落魄回来,在海里的疯狂叫喊和挣扎,已让他面色呆滞、咽喉喑哑,他伤感地看她的照片,看她的一切,忽然他看见了厕所里的那枚戒指…… 那个女子坐车,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她租了个小房子,傍晚的时候荡秋千,白天就去摘苹果,她认识了她的邻居,一个年轻人。他们说话,出去玩儿,坐大转椅,就在转椅升上去的时候,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绝望的人,我认出来,正是她的丈夫。后来的音乐就不祥起来,镜头慢慢地推,那个女人唱着歌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壁橱愣了,壁橱里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跟她在岛上家里的一样,她进浴室,毛巾也挂得一模一样,她快疯了,觉得自己疯了,她打开一个一个衣橱,发现都变得一模一样。她坐到楼板上,慢慢地向楼梯口接近,一个温柔的大手开始抚摸她的头发,另只手却拿着枪,恐怖的眼泪在那个女人脸上流着,她的丈夫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是喃喃念着她的名字…… 忽然门铃响了,那个男人机警地闪到门口,举着手枪,那个女人把门打开一条缝,强作欢颜地说:没事儿,没事儿,怎么了?没事儿。门关上了。她丈夫的手枪刚刚放下来一点儿,门忽然又跳动地开了,那个年轻人早觉有异,便跳进来把他打倒在地。但是她的丈夫是疯狂而强悍的,他们扭做一团,最后那个年轻人被打晕过去了。她丈夫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他的妻子手上拿着他的手枪,对着他,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走过去,走过去,那个女人满脸泪水,枪响了,一声,一声,我的手腕被英儿紧紧捉住,我偏头看她,只见一个手枪也对着我,是她的手比划出来的;一声,一声,扑通,她的丈夫跌到地上去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当然最后结局是完满的——那个被打晕的年轻人,和善地又站起来,安慰那个缩成一团衣衫破碎哭泣的女子。 重又看见奥克兰大街的时候,看走过的人群像走在镜子里一样光滑,我和英儿都觉得电影很好,竟然不用听话就看懂了。 英儿狠狠地继续抓住我的手臂说:“魔鬼吧你!” “怎么啦?” “让魔鬼取你的灵魂;不对,是还回来。” “又说浮士德呵?” “浮士德,不是德吧你,我是说……”她手松开些,向一边看:“你要是浮士德,雷就是海伦,我就得是……”英儿又进她的玄想了。 “那不行,你妈肯定不同意。” 英儿嘟囔:“这样的丈夫,其实挺招喜欢的,那个妻子应该是雷,我不喜欢那个年轻人。” “你是喜欢那个大客厅吧?” “算了吧,”英儿声音真的有点哀怨:“跟着你客厅也没有,丈夫也没有,就剩个‘和敌人睡觉’了。” 我赞赏她的机敏,却没笑出来,只好说:“唉,真是,第一次看电影看这么一个,……” 说着你就过来了,问电影好看吗?英儿说:“这个电影讲的是一个女子和两个男人的故事。”边说边看着我乐。 你说去餐饮一下吧,英儿说去咖啡店,然后接着说电影,说把那个神经病用手枪给打死了。 我说上帝对那个人太不好了,让人家来世上一回,就扮这么个角。 英儿说:“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 “明白你到世上来干什么的。” 我说:“想到这儿真沮丧。” 我们就这么坐到个地道的小咖啡店里,店员看去中国面孔,却用英文招呼我们。你也用英文和英儿点了茶点。 英儿说想到这儿,就全放松了,沮丧什么?顾城他老想呀想呀,越想越不通达,跟老外似的,可就他不说外文。 “唉,不是注定了吗?不来世上也罢,来就这个样儿。哪像你旗人——”我看看英儿的耳垂。 你说:你们真逗,老在终极上搅和,我不管起始也不管终结,我只在乎这个过程。然后你视野很宽地看着我和英儿,一瞬间我们就被你看服了。 “什么旗的?”忽然一个地道的北京口音冒出来,一看正是那个说英文的年轻中国店员。“真的,我也是满人。”他热切地冲着英儿说。英儿嘴快一下也愣那儿了。看英儿没话,我乐了,说:“五星红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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