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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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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绿珠回忆说,差不多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她听到楼下汽车喇叭响了两下。当时,她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欣赏那些白天拍摄的鸟类照片。她知道姨父回来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停车时按喇叭,无非是表明姨父的后备厢里有大量的礼品,让她和小顾去帮着搬。就快过年了,姨父每次回家,都会带上一大堆他并不稀罕的礼品。不外是烟、酒、茶、字画之类。她听见姨妈从三楼下来,就躺在床上没动。可是这一次,绿珠还是觉得有点异样。在别墅西侧的院子里,那十多条收容来的流浪狗,一直在汪汪地叫个不停,听上去有点瘆人。 很快,她就听见姨妈在楼下发出的凄厉的哭喊。 绿珠穿着睡衣从床上蹦起来,趿拉着拖鞋,跑到楼下的车库边。她看见那辆凯迪拉克,前门开着。姨父的双腿还在车上,可身体已经挂在了车外。小顾远远地站在楼梯口,不断地拍打着墙面,被吓得“嗷嗷”地干嚎。最后还是绿珠跑过去,跪在雪地上,双手抱起了姨父的头。匆匆赶来的一名保安,已在打电话报警。 当时姨父的意识还比较清醒。他甚至还抬起血糊糊的手,去摸了摸她的脸。他还向她交代说,他知道是谁下的手。但他不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这是为你们好。”然后他抬头看了看树林上空那片天,积攒了半天的力气,笑了一下,对绿珠道:“我养了那么多人,什么用处也没有。在他们杀我的时候,只有月亮在场。” 在前往医院的救护车上,守仁还醒过来一次。不过,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很艰难了。他告诉绿珠,在他工作室电脑的E盘下,有一份文件……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抢救终于宣告结束。 医生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最后出来的那名护士,打开了抢救室的大门。端午首先看到的,是守仁在手术台上的那双大脚。整个手术台上都是血,就像刚杀了一头猪一样。各种注射用的空瓶子装了满满一大筐。一名护士小心地把他脑袋上的呼吸罩取了下来。大概是失血过多,他张着嘴,脸色有点发白。另外两名护士拉下口罩,正在交谈着什么。其中的一位,手里托着一块硬纸板,皱着眉头,往上填写各种数据。那台用来检测心脏和血压的仪器,滴滴、滴滴地响着,仿佛在重复着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 失败……失败……失败…… 吉士烦躁地问护士,能不能把那个讨厌的机器关掉。护士温和地告诉他,不能。这是抢救的程序之一。现在病人虽说已经死了,但这个程序还没完。病人呼吸停止,测不到脉搏,没有心跳,当然表明病人已处于死亡状态。但这仅仅是观察上的死亡。“医学上”真正的死亡,要等待一定的时间长度,也就是说,等到烦人的“滴滴”声戛然而止,才能最终得到确认。具体等多长,护士没有说。 护士将守仁的遗体擦拭干净,又在他身体的各个孔道,塞了些棉花和海绵,用一条干净的白床单,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又将他的双手举起来,抖动他的关节,让他的手臂变得松弛,以便让他十指交叠,平放在腹部。这时,护士才吩咐家属进来,看上最后一眼。 绿珠扶着小顾走进来。小顾刚到门口,身体就软了。几个人又只得把她扶到屋外的椅子上。 端午提醒护士说,死者的嘴巴还没有合上。护士说,这要等到太平间的赵师傅来处理,他有的是办法。 正在说话间,赵师傅推着一辆运尸车来了。 赵师傅用的办法其实也挺简单:一根玻璃绳,穿过一卷卫生纸,让卫生纸抵住死者的下巴,拉住玻璃绳,向上用力一拉,然后将绳子在他的脑袋上打个结。守仁的嘴就闭上了。 按照预先的分工,在遗体告别的前一天上午,端午和家玉匆匆赶往城北的殡仪馆,逐一落实火化的相关事宜。 吉士本来说好也会到场,可他被小秋临时拉去挑选墓地了。 在人头攒动的接待大厅里,为图省事,他们选择了收费昂贵的“一条龙服务”。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姑娘带他们去挑选棺椁。从纸棺,到雕花楠木棺,有十多种款式和价位可供选择。家玉给小顾打了电话。小顾哭了半天,就让家玉替她全权做主。至于价格,可以不必考虑。家玉就挑选了最贵的一种。看着那具漂亮的棺木,家玉的眉头总算略微舒展开来,自语道: “我原以为人死了,直接往炉子里一扔,烧掉拉倒。原来还有棺木。” 身穿黑色制服的引导员笑了笑,接住家玉的话茬,临时发挥,说了一通“死人也是有尊严的”之类的高论,弄得家玉立刻又恼火起来。 接下来,他们确定了灵车的档次和规格。这一次,家玉毫不犹豫地定下了最奢华的凯迪拉克。引导员又问她,需不需要“净炉”服务。家玉说,她不明白,所谓的净炉是什么意思。引导员耐心地向她做了解释。 “净炉,就是一个人单独烧。这样至少可以保证骨灰中不会混入另外的亡灵。” 于是,他们选择了净炉。 引导员最后问,在骨灰由焚尸炉抵达接灵窗口的途中,需不需要有仪仗队护送?家玉未假思索,直接拒绝了。 “什么狗屁仪仗队?不就是他们自己的保安吗?何苦白白多交一笔钱?”她旁若无人地对端午嘀咕了一句。看来,她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 他们挑选了一个中型的告别厅,并预定了二十只花篮。家玉还要求与负责焚烧工作的师傅见面。这是小顾特别关照的。 家玉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那个焚烧工说着话,趁引导员不注意,在他白大褂的口袋里塞了一千块钱。 所有的手续都办完之后,引导员又特别地嘱咐他们,明天火化时,别忘了带把黑色的雨伞来。家玉问她,黑伞是做什么用的,引导员说,骨灰盒从殡仪馆回家的途中,必须用黑伞罩着。这样,死者的亡魂就不会到处乱窜了。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他们从殡仪馆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刚走到停车场,家玉就接到了绿珠打来的电话。她说,本来已经和太平间的驼背老赵约好,她和姨妈三点半去给守仁穿衣服;可姨妈犯了头晕病,根本下不了床。“太平间那地方,阴森森的,我一个人可不敢下去呀。” 他们只得驱车赶往医院。 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的西侧,有一条狭长的弄堂。 家玉把车停在了马路牙子上,就去附近找到一家面馆吃饭。大概是嫌面馆的隔壁开着一家寿衣店,面条端上来,家玉一口也吃不下去。 “你怕不怕?”家玉双手托着下巴,忽然对端午笑了笑。 “怕什么?” “去太平间啊。” “还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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