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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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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宝涌上来一股劲:说不清是叫这小子的傲气激的,还是叫那女人的美色挤的。反正他顶上牛。听完圆头小子的话,拨头就走,到那边炮市中央,在呛鼻震耳的浓烟烈炮中转了两圈,寻到一家卖鞭的,个大,贼响,掏钱买了四挂,都是千头大查鞭,还高价把人家放鞭使的大竹竿也买下来,返回到这圆头小子面前,闲话不会讲,剥开大红包纸,挑起一挂就放,一阵火闪烟腾,声如炸雷,劈劈啪啪连珠般响起来,真是好鞭!惹得不少人围上来并纷纷喝彩叫好。可这挂鞭放完,圆头小子站在原地并没动、嘴仍撅着,一脸不屑的神气。牛宝一瞅他绕在竿子上的一挂鞭,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挂硬纸卷的小钢鞭,分外细小,像是豆芽菜,而自己的大查鞭却同小指头粗,摆在一起,只怕那小钢鞭像一堆耗子屎啦。想必是这圆头小子心虚不敢比试,故作高傲,再不端端 架子还不倒下来?明摆着对方叫自己比趴下了!抬眼瞧那女人,愈发兴奋起来,把余下三挂大查鞭扎成一束,使竿子高高挑起,拿火一点,三挂齐响,声音翻番,成百上千小爆竹喷火刺烟,纷纷炸落下来,好似一阵恣肆的弹雨。牛宝不懂放鞭炮的门道,竿子举得过直,许多爆竹就落到他头上肩上手上,还有几个从领口掉进衣服,在前胸后背炸了,这一炸,尤其透过火光硝烟看见那女人正在笑他,立时撒起欢来,粗声吆喊,尖声欢叫,似唱非唱,腿又蹦,肩又摆,手中的竹竿子像是醉汉的腰,东摇西晃,甩得爆竹四下散落,逼得围观的人叫着笑着往后退,有人认出卖缸鱼的牛宝,不知他遇上喜还是撞上邪,跑到这里来瞎闹,耍活宝。 就这时候,空中一声“啪!”清脆至极,像是清晨车把式将那带露水的鞭子,在凉冽的空气里麻利地一抖。 牛宝没弄明白这声音打哪儿来,跟着就听这鞭子在半空中“啪啪”抽打起来,愈打愈紧愈密,声音毫不粘连,每一响都异常清晰、干脆、刚烈,上下左右,响在何处都一清二楚。牛宝这才瞅见,原来是圆头小子把他那挂小钢鞭点响了。奇了!他这鞭怎么声声都像是钻到耳朵里炸,直要把耳膜炸裂?这炸声还把三挂大查鞭的响声从耳朵里赶了出来,赶到外边,变得像拍打棉袄或吹破猪尿泡的那种闷响,完全成了圆头小子那小钢鞭的陪衬了。真奇了!他豆芽菜似的小鞭,哪来如此大的炸劲儿?当两人竿子上的鞭炮全放净,对面站着,牛宝瞪大眼发傻,圆头小子指指地面,牛宝一瞅更是惊讶。圆头小子身周一片炸得粉粉碎的鞭炮屑儿,像是箩过,细如粉末,足见炸药的劲力;自己四周却有许多爆竹根本没炸开,到处是烧净了火药黑糊糊的纸筒子,围观的人给他起哄,喝倒彩,这算栽到家了。他抬头硬叫自己向歪脖柳树下边望去,那女人也在嘿嘿笑话他。这笑比任何人嘲弄挖苦都叫他难堪,他要是土行孙,当即就扎进地里。羞恼之下,把竹竿子一扔,朝圆头小子说: “十八号大集,咱再到这儿见!” “干啥等到十八,”圆头小子神气活现地说,“你要不服,带着好货去独流镇找俺们、那儿后天就是集!” 周围一片叫好,此地人就喜欢这种带劲的话。 2 转过两天,牛宝在独流镇的炮市上拉开阵势。 独流镇的炮市与静海县城不同。十来亩平平坦坦一块场子,四外围着泥坯垒的一道墙,多处坍塌,任人跨出跨进;地上光秃秃,只是戳着高高矮矮许多拴牲口用的木桩,平时这是买卖牲口的地界儿。可一人腊月,卖花炮的渐渐挤进来,鞭炮一响,牲口吓走了,自然而然改做临时的炮市。 今儿牛宝好精神。一身崭新的棉袄棉裤,乌鞋净袜,脑袋一早洗过,此刻太阳一照,墨黑油亮。卖炮的人从没有这般打扮,烟熏火燎,鞭炸炮崩,衣衫多是旧破与糊洞。牛宝平时最不爱穿新衣,这样一身全新,架架楞楞,生生板板,像是相亲来的。他身边站着一个苍白消瘦的小子,带着病相,一双小眼倒是亮亮闪闪,十二分的精神。这人是他堂弟,名唤窦哥,专门折腾花炮的小贩:昨天牛宝请他买来一批上好鞭炮。窦哥既钻钱眼,也讲义气,买卖道上很有情面,这批鞭炮是他打沿儿庄“万家雷”家里买出来的。这“万家雷”不单名满静海,还在天津卫宫前大街和北平的厂甸设炮摊,挂字号,有几分名气。人说“万家雷”能开山打洞,装进大炮膛里当炮弹使。 牛宝连夜把鞭炮上凡有“万家雷”的戳记都扯下来,换上红纸,临时使块杜梨木刻条大鲤鱼盖上去。自打静海造炮千八百年来,还没见过这字号。转天满满装一小车,运到集上,车上车下摆得漂漂亮亮;大挂的万头雷子鞭,一包三尺多高,立在车上,像半扇猪,极是气派。牛宝和窦哥各拿一根大竹竿,足足两丈长,左右一站,好比守阵门的两员武将。 对面是圆头小子,手握长竿,挑一挂红纸大鞭,横刀立马站在前头。后边是装满鞭炮的驴车,那女人面雕泥塑般坐在车上。车前,除去那年龄小的小子,还多出一个黑瘦瘦的男子。他们腰上全扎一条避邪用的红布腰带。炮市上的人看这阵势,知道要比炮,都围了上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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