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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9.大凌河之约

  关山林并不知道乌云曾经和自己同在一座战火纷飞的城市里,并且她为了寻找自己跑遍了半座锦州城。当乌云站在城北的观音庙向城西眺望的时候,他已经走下银行大楼。他找了一件血迹不多的大衣,走进一间屋子。那间屋子里堆满了TNT烈性炸药和一些黄色的铜皮雷管,他把那件肮脏的大衣往身上一裹,就在那些炸药箱中躺了下来,并且很快就睡着了,旋即发出震耳欲聋的鼻鼾声。两个小时之后他醒了,精神抖擞地走出房间,命令部队打扫战场、清点战果,并与师部取得联系。

  仅仅一天之后,一份来自纵队司令部的命令就递到了关山林手上,命令让他立刻接替九师师长的职务。九师师长杜德怀是东野在锦州战役中阵亡的最高级别指挥官,他是15日傍晚战斗行将结束的时候被一发迫击炮弹击中并当场牺牲的。关山林接到命令后立刻带着邵越和靳忠人赶到九师。九师政委吴晋水是老三五九旅的人,东北剿匪的时候就和关山林熟,两人见面也没有多的话,各人伸出一只大巴掌来,半空中一握,都透着一股子力量,那许多的关照就都在里面了。当下自然是先熟悉情况,吴晋水让警卫员把参谋长袁正芳叫来,两个人分别向关山林介绍部队的现状,无非是部队建制、武器配备、主力营以上指挥员的情况,等等,捎带也把这次战斗部队伤亡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锦州战役九师和八师担任的任务一样,都是二梯队,最初撕裂城防时的血搏没捞上打,伤亡情况并不严重,而且战斗一结束师里就把耗员情况报告给纵队首长,只等着补充兵员了。关山林把部队的情况一了解,心里就有了底,开始还遗憾没有把自己的老底子四十八团带过来,这时就知道,九师的老底子多是出关时的老八路,论兵力和战斗力,比八师还要强一些。关山林又让参谋长陪着到下面几个团走了一圈,很快就和几个团长弄熟了,大家闹着说打了胜仗要喝酒,关山林也不推辞,立刻要人去张罗,当夜就和大家痛饮了一气。部队也有安排,支前队送来整猪整羊,上好的白面,各连各排都吵闹着包饺子,只可惜部队不让喝酒,要不吃得就更热闹了。本来部队接到的命令是赶筑工事,迎接廖耀湘兵团和侯镜如兵团的进犯,部队也确实在两天之内把锦州的外围工事恢复如初。谁知东北剿总司令卫立煌却不顾蒋介石收复锦州的命令,下令廖兵团和侯兵团立即回师退守沈阳,侯镜如怕死,急急领命西退,骁将廖耀湘不服气,辖麾下十万精兵在新立屯一带徘徊,这反而给了东野一个可乘之机。东野挟大捷之雄气,做出了围歼廖耀湘兵团的决定。

  关山林的九师被指示立即放弃构筑工事,北渡大凌河,向廖兵团侧翼迂回。部队出发上路一天后,一份由东北野战军司令员林彪、政治委员罗荣桓、参谋长刘亚楼签名的政治动员令送到了关山林的吉普车上。动员令上说:我军决定全力乘敌撤退中与敌决一死战,以连续作战方法力求全部歼灭敌人。此战成功,则不仅能引起全国军事形势之大变,且必能引起全国政治形势的大变,促成蒋介石迅速崩溃。我全体指战员须振奋百倍勇气与吃苦精神,参加这一光荣的大决战,不怕伤亡,不怕疲劳,不怕遭受小的挫折,虽每个连队遭受最大伤亡(每个连队打得只剩几个人也不要怕),对全国革命说来仍然是最值得的。关山林坐在吉普车里看完这份政治动员令,转头交给政委吴晋水。政委很快也看完,再交给参谋长袁正芳,说,立刻向全师指战员传达,通知部队,加速前进!

  部队以急行军的速度很快赶到大凌河边,先头营立刻开始沿河边的村庄展开,收集渡河船只,并寻找徒步渡河的最佳地点。关山林和吴晋水、袁正芳几个师首长站在大堤边上,袁正芳召集几个团长布置部队渡河的位置和渡河后集结的地点。河边视野开阔,有一股凉爽的风不断地从河面上吹来,关山林突然就在那一阵阵的河风中想起乌云来了。关山林觉得整个的心像鱼漂子似的猛地往上冲了一下,心口一阵紧抽。关山林站在那里发愣,愣了一会儿就叫邵越。邵越赶紧颠颠地小跑着过来,叫了一声首长。关山林却又没有什么话再说。邵越鬼心眼,瞟了一眼关山林呆呆的脸,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也不说,知道这个时候说也是白说,又悄悄地退到后面去。这一切都被吴晋水看在眼里。吴晋水矮个子,头大眼细,长于琢磨,一琢磨一个点子,也是个长心眼的人,喜欢开玩笑。

  吴晋水悄悄地把邵越拉到一边,问,师长刚刚叫你干什么?邵越说,师长什么也没说。吴晋水说,小鬼,你不要给我打游击,我就站在一边,我知道师长什么也没说,师长什么也没说就等于师长什么都说了。邵越知道这个政委和笃实的金可政委不同,这个政委是明白人,瞒不住的,就说,师长是想小乌了。吴晋水说,小乌是谁?邵越说,小乌是师长的爱人。吴晋水说,哦。吴晋水这下就全明白了。吴晋水在三五九旅的时候就听说过合江军区独立旅关山林娶了个又年轻又漂亮的老婆,那个时候讨老婆是件大事,讨了年轻漂亮的老婆就更是件大事了,说起来大家都喜气洋洋,当然也有妒嫉的,总之是个好话题。吴晋水这才知道原来关山林那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叫小乌。吴晋水回到关山林身边,站着看了一会儿河岸上蚂蚁似的一队一队跑来跑去忙碌着的部队,说,老关,部队准备得差不多了,我看可以渡河了。关山林说,让十二团派一个营在南岸这边支撑住,十一团一个连先渡,过去后把北岸滩头阵地建起来,大部队再过。吴晋水说,后面友邻都快过来了,师部是不是也先过去?关山林点点头,说,让老袁和刘副师长殿后,咱们先过去。

  吴晋水说,我看这样可以。吴晋水说,小乌现在在什么地方?关山林愣了一下,又看政委。政委一张脸笑眯眯的。关山林说,你说谁?吴晋水说,还有谁,你老婆呗。关山林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仍然看河滩上忙碌的部队,说,我也不知道,要是不挪窝,她应该还在牡丹江。吴晋水说,有几百公里路呢。关山林说,可不。吴晋水说,多久没见面了?关山林说,春前分的手,说话快一年了。关山林这么一说就想起新婚之后和乌云分手时的情节,当时人太多,都恋恋不舍地说些分手的话,倒是他和乌云没捞着说,也是想说的话在人前无法开口。关山林是个粗人,但并非没有柔情,和乌云结婚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绿色季节,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节日。新婚两天后他们就分了手,纵然有许多的理由,许多的性格延习,关山林仍然有一份惆怅被点燃了,仍然有一份怀想被种植下了。

  当他们分手之后,关山林突然勒住急奔的枣红马,沿着来时的路狂奔回去,在另一条道上追上了送乌云回牡丹江的那辆胶皮轱辘大车。在蓝天白云之下,乌云独自坐在缓缓驰动的胶皮轱辘大车上,风吹起她柔柔的青丝。关山林骑在枣红马上绕着大车转了两个圈,眼光也追随着她,一句话也没说,然后关山林就离开大车,朝着另一条道奔驰而去……这个情景深深印在关山林的脑海里,他一想起乌云就想到她独自坐在胶皮轱辘大车上的那个样子。当然他是不会给任何人说的。吴晋水听关山林说两人分别快一年了,就有些同情地说,这也太长了,这长得完全没有道理。关山林吐了一口粗气,说,妈的!吴晋水说,你老婆在哪个部门?关山林说,她念书。吴晋水说,念个什么劲儿,弄到身边来算了。关山林说,我倒是想,可整天这么东奔西跑的,一时顾不上。再说,咱们战斗部队,弄来往哪儿放?吴晋水说,哪儿不能放?卫生科,宣传队,都是革命工作,都需要人。老关我告诉你,咱们带兵打仗的人可是提着脑袋玩的,上了战场,今天你让子弹咬上了,明天老婆就不是你的了。我就是这么想的,你说我这想法有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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