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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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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不干涉——”秀珍更加收拢不住嘴巴,“我才巴不得哪!哈哈哈……” “秀珍,你真脸厚哇!呀呀呀!”淑琴自己早已脸腮烧臊,嗔骂着,“你当着你鹏哥的面说呀!” “咦——”秀珍收敛了笑,丧气地说,“真的!咱们在一块儿胡说,可一见着鹏哥,我连一句怪话都说不出来。他那人哪,合该咱们正而八经敬重他!” 淑琴抹抹汗,笑着:“好了,我的场面碾好了,咱俩给你去碾吧!” “你回吧!”秀珍说,“凭我这一身膘,推这小碌碡不值啥!” 淑琴松了手,相信这个口敞心直的同辈弟媳的话,就把小碌碡交到她手里了。 “我的嫂子,可甭当真哟!”秀珍推着小碌碡朝她家的场面走去,回过头来说,“贵贱可不敢跟鹏哥说那些烂话!你要是一说,我日后可该怎么和鹏哥见面、说话呢?” “哈呀!你倒怯了!”淑琴报复似地嗔笑着,“你那张厚脸,一锥子也扎不出血来,倒知道羞了!” 秀珍已经在自家的场面上推起小碌碡。淑琴坐到场头的大叶杨树下,用草帽扇着凉。秀珍的男人苍娃,在城里一家工厂干搬运工,是订着合同的临时工,割麦时也不得回家。秀珍一个人把坡地上的四五亩麦子割了,又一车一车推回来,比一般软势的男人干得还利索。她不抱怨苍娃,工厂里合同严格,要是苍娃回来割麦子,工厂里另换了人,她们家就没有一百块钱的月收入了;夏收一过,苍娃闲下干啥呀!她咬着牙,收割拉运一手干,腾出苍娃在工厂挣钱,过日子的心劲高涨得很哪!苍娃星期日回来,她给他打鸡蛋,捏饺子,单怕他身体受亏哩!她胡说什么希罕鹏哥那样有知识的斯文男人,不过是说笑罢了!她那张敞口烂嘴,从村东到村西头,连班辈高低也不管! 淑琴动手把那些堆积的麦捆拉下来,栽到场面上,刚刚捂了一夜,淋过雨的麦捆已经发热了,如果不及时拉开晒干水分,三五天就会霉坏了,一年的血汗哪!她拉着麦捆,心劲很高,秀珍一派玩笑话,却勾起她对她的亲爱的赵鹏的情思。不仅秀珍,村里多少同辈姐妹都说她命好哩! 往昔里,生产队劳动日不值钱,粮食又分得年年不够吃,没有固定收入的纯粹农业家庭,没有几家的日月过得松泛。她的赵鹏是正牌大学毕业生,虽然在工厂和工人一样在车间劳动,接受改造,属于臭知识分子,可是工资收入却很可观,每月有六十五元钱,除过生活费用和抽烟,他每月交给她四十元钱,这在小小的赵村已经是很令人羡慕的事了。 亏得了赵鹏哩!淑琴在蒸发着热气的麦积堆上拉下麦捆,热汗淋漓,渍得眼圈和脸颊烧疼烧疼的。岂止是钱!赵鹏跟她这样一个农村妇女生活在一起,20多年了,没有弹嫌过她,也没有在城市的花花世界里招花惹草,已经使她无法不处处敬重他,热心备至地关照他! 她想起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哥哥把他的同学引到家里来,她看见他那一副憨呆呆的样儿,还真是不入眼里!想不到,他却瞅上她了。她刚刚考中无线电技校,这个赵鹏找到她的学校,前后没说过十句话,就说他爱上她了,而且说从一年前见头一面时就爱上了。她觉得有点荒唐,统共只见过两面,没有说过十来句话,就要她表态,真是荒唐!小说上描写的那些恋人经过了多少次交际,才说出这句关键性的话。她跟他没有散过步,也没看过电影,甚至连一封信都没通过,真是太荒唐了!她当时有点怨恨他,不该冒失地找到学校来,堵在当面说这样难以叫人出口的话,应该先写封信来…… 她答应了!荒唐也罢,轻率也罢,她只觉得脸红发热,心口几乎窒息了,喉咙被膨胀的血管挤压得不透气了,说不出话来,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办法,她当时只有一种模糊的却又是不可违拗的感觉:不能不答应这个人! 她点了点头,还没容她抬头看他的反映,赵鹏已经从桌子那边跳过来,抱住她的肩膀了,她的少女的脸颊,第一次挨着一个男子的胡茬刺扎的嘴巴,几乎晕眩了。 “放心吧!”他走时说,“我是个啥样儿的人,问问你哥就知道了!” “我谁也不问。”她说,“我凭自己的感觉。” 在中专读过一年,国家正进入严重的经济困难年头,终于传下来一道决定,学校停办,学生各自归乡。她没有惊慌失措,此前已有几所中等技术学校停办了,不足惊奇。她完全听信校党委的动员报告,写了决心书,要为国家分忧解愁,承担困难的压力,她是共青团员啊!她当时的心情,也许只有从60年代初过来的热血青年才能理解。 她没有告诉他,怕他有不必要的负担而影响学习。她打算回到渭河边的家乡后,写信告诉他,那样更从容一些。她想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不致使自己成为他的负担。 正当她打点好行装,准备离开学校的时候,赵鹏赶来了,也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他一句话也不说,背着她的被子,走出学校的大门了。他们没有乘车,沿着城市南郊绿荫覆盖的宽阔的公路,走到市中心。他拉她走进一家饭店,花去近十块钱,买下四菜一汤,打下二两散酒,摆到桌上了,他不顾她的劝阻和反对,执意不借破费买下这些饭菜来,弄得她傻愣愣地坐在桌旁,十块钱,在这样的困难日月里,对于他们两个来自乡村的穷学生,意味着什么啊!她迷惑莫解,为她送行也不该超出他们的经济力量太远了呀! “淑琴,敬你一杯酒!”他这时才庄严地开了口,把一小杯酒送到她手中,自己端起另一杯来,“我宣布,我们今天结婚!” “啊——”她惊得不由地喊出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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