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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回国后,忆秦娥的戏迷竟然拥到机场,拉起横幅,打起锣鼓,把忆秦娥是抬着弄上一辆大轿车接走的。

  楚嘉禾回到西京才知道,对忆秦娥的宣传早已铺天盖地了。连胡彩香那几句唱,都有人提说。而她一个堂堂女二号,竟然翻遍报纸和各种网络,只字未见。她妈本来就是一个碎嘴,这下更是火上浇油地说:

  “你团真是古怪,这明明是秦腔出访,省秦出访,怎么宣传报道出来,都成忆秦娥一人的事了呢?既然她一个人能成,那就让她去美国唱独角戏好了,怎么还要拉一堆人去呢?你们都是泥塑木偶吗?这扣碗肉的底子,也垫得太窝囊了点吧。嗨,你还没见忆秦娥那个土老帽娘,才张得搁不下呢。现在死了傻孙子,没事了,也瞎收拾瞎打扮起来了。在忆秦娥去美国的时候,她把两道掉光了的眉毛,也文成了两个死百脚虫的样子。嘴本来就薄气,这下还画得红赤赤地翻了出来,活像白骨精她妈了。她整天穿条大花裤子,还是萝卜形的。上身还绑了块印度女人才绑的那种说衣服不像衣服、说披肩不像披肩的大花布。先头她还是拿个花扇子,在南城门外人群背后,战战磕磕地扇着,舞着。有时腿脚笨的,都能把自己别倒。现在可不一样了,都敢举一把花不棱登的‘太平伞’,走到人前,又是吹哨子、又是整队伍的,都在领秧歌舞了。开口秦娥长,闭口秦娥短的,生怕没人知道她是忆秦娥她娘似的。还有一件事,可是把我快笑死了。就在你们去美国演出,说是轰动了百老汇的第二天,我到城墙根下闲转呢,见忆秦娥她娘,张得把《天鹅湖》里的‘四小天鹅’都跳上了。说是跳的芭蕾,却放的是《好汉歌》,‘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说走咱就走,你有我有全都有……’,只见她领着舞,一跛一跛地出来,还起了一个‘大跳’呢。‘嗵’地落下来,差点没把城墙砖砸个窟窿。嘎嘎嘎,嘎嘎嘎,你说好笑不好笑,真正是棒槌进城,三年都成了精了。”

  楚嘉禾听着她妈对忆秦娥她娘的糟践,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好笑,却又有点笑不出来。她妈接着叨叨说:

  “别看忆秦娥闷闷的,那都是表面现象,会来事得很着呢。你没算算,这些年,几乎把一家人都弄到西京城了。听说她姐现在也玩起文化了。说开了个啥子文化公司,又是给单位办庆典,又是给人操持婚礼,还又是承揽演出的。说最近还拍起《都市碎戏》来了。连她姐、她姐夫,还有那个老白骨精,都出镜做演员了呢。还说戏好卖得很,一年拍成了几十集,在灞河把房子都买下了。她弟那个不着调的东西,你说迟早都会跟她舅一样,要蹲大牢的。结果人家现在还开了网络公司,雇下一帮人,专做秦腔传播的点击生意,听说把歌舞团的一枝花都掐了。你看你,都混的啥名堂:戏没唱成个戏,家没成操个家。活得还别说忆秦娥,连人家周玉枝都不如。人家两口子把日子过的:生了儿子,前些年还弄了指标,又生了女子。算是儿女双全了。说在曲江把复式楼都买下了。你再看看你,看看你,都把日子过成啥样子了?不是我说你,一辈子弄啥都下不了狠心,连找个男人,都看不住。呼啦一下,把婚离了,结果人家这两年又在海南翻起身来,都是身家几个亿的大老板了,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说你……”

  “别说了好不好。这些事哪一样不是拜你所赐?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一回来你就嘟哝,都嘟哝我一辈子了,还想嘟哝。求求你,别再管我的事了好不好?我有我的活法好不好?你整天给我爸出主意呢,倒是把爸从副行长弄成了正行长,不就是个正科级嘛。现在也退休了。一退休,在县上连鬼都没人理了,正科级又能咋?唱戏这行,跟其他行业都不一样,别说你弄不懂,我也弄不懂。咋红火,咋窝黑,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你就别再给我瞎掰扯了,我求你了。”

  楚嘉禾哭了。她妈气得也拎着包走了。出门时她还嘟哝了一句:“爱听不爱听,我都把话撂在这儿:你就是个受气包。不是你不能唱,而是你缺心眼。一个人想成事,没有一些过人的心眼还能成?你就干等着在家怄气伤肝吧,活该!”

  她妈走后,她号啕大哭了一场,气得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基本都砸完了。她不仅是生唱戏的气。最让她窝火的,就是自己的那个男人,躲债、跑路、背运了好几年后,突然在海南又咸鱼翻身了。这次翻起身来,几乎让过去的烂尾工程、闲置土地,一下赚了几个亿。并且最近赫然上市,市值更是高达几十个亿了。当她知道这件事后,立即领着儿子去了一趟海南。千说万说,可你是在人家最艰难的时候,与人家刀割水洗的。是撇清了所有可能产生的债权纠纷离去的。现在回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家虽然给了“前妻”礼遇,但覆水难收,替补队员都给人家把儿子生下了。并且那个“替补”,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过他的一个大学生。年龄还比她小了十三岁。人长得猛一看,酷似甄嬛。她是诚惶诚恐而去,失魂落魄而归。儿子人家还是想认,并且希望让他收养,以便得到更好的教育。她倒是死都没有丢手这根最后的生命稻草。

  其实这些年,给她保媒拉纤的也不少。自己亲自上门纠缠的也络绎不绝。有时把门槛都能踢断了。但都没有她认为遂心合意的。她觉得,自己唱戏没唱过忆秦娥,把男人总得找得胜过她一筹吧。忆秦娥的两任丈夫,都算是丢人现眼一回,这让她心里不免有些得意。可要找个像样的男人,尤其是与她年龄相配的半老男人,真是比找条温顺乖巧的狗都难。好男人都有下家。来瞀乱她的,也就是瞎瞀乱。给你表忠心,说是要离婚娶你,可千万别信那鬼话。那都是心急火燎时的托词。一旦得逞,他有一万个理由跟你“劈腿”。还都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你的名誉呢。尤其是从海南回来以后,她觉得自己的男人是更难找了。与其找个让人发笑的,不如落个“单身耍俏”的。自己虽然是这把年龄了,毕竟保养得好,姿色还是充满了回头率的。在她的戏迷里,也有几个算得上是“高大上”的人物。她只是懒得理而已,但凡给点好脸,都会屁颠屁颠地就来了。

  她这几天在想一件事,还是忆秦娥的事。

  忆秦娥从美国演出回来,一些戏迷突然吵吵着,要给忆秦娥搞个什么“演出月”。说让忆秦娥把她几十年演过的戏,全部演一遍。然后,这些戏迷还在网上联名,准备以多家单位联合的名义,给忆秦娥授予什么“秦腔金皇后”的牌子呢。这事已经把风声闹得很大了。楚嘉禾虽然也知道,人家就是再给秦腔授两个、三个金皇后、银皇后、铜皇后,也未必能临到自己。可这事,总是让她心里像吃了死苍蝇一样难受。难道就任凭忆秦娥这样把名声坐大,直到遮云遮月,让别人都活得暗无天日吗?也就在她心里挠搅得无法抑制、排解的时候,她的一个处长戏迷,打电话来问候她。她知道这家伙的心思,就笑着让他来家里了。

  那天晚上,他们谈了很久。她是一肚子苦水,不知该怎么诉说。而那个处长却是心急火燎的,别有一番缱绻惆怅。她是穿着一身很漂亮的睡衣,坐在沙发上。处长的眼睛,就一直在那时开时合的丰硕胸部上扫射着。她说到了忆秦娥可能得到的更大荣誉,认为这样一个生活极其糜烂的女人,是不配享有秦腔金皇后美誉的。处长听到“生活糜烂”这个词,很是有些兴奋,就问咋个糜烂法。楚嘉禾就把忆秦娥十四五岁被一个做饭的强奸;然后把一个叫封潇潇的玩成了酒鬼残废;还有四个老艺人与她之间的“诲淫诲盗”;直说到单跛子、封子;还有现在活着的薛兰花;包括派出所的乔所长,说乔所长新近也死了老婆,是乳腺癌,不定都是被忆秦娥气死的呢。等等等等。当然,更少不了对刘红兵与石怀玉“始乱终弃”的不平。她几乎是一口气说了二十多个与忆秦娥有染的男人。那处长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她说:

  “不说了,不说了,说得我都想变成坏男人了。”

  “你以为你是啥好东西。”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放心吧,我就是笔杆子,绝对会在网上,还有其他手段,把这个忆秦娥彻底搞臭的。”

  说着,处长顺势就把她压到了床上。

  她也很自然地配合起来。

  “你真有这本事?”

  “这样说吧,弄这事,是咱的拿手好戏。咱都帮领导弄过好几回了。我头儿就是这样上去的。”

  “吹牛。”

  “你等着瞧么。”

  “你这晚了不回去,老婆都不问你干啥去了?”

  “单位加班写材料。”

  “哎,你准备咋样写呢?”

  “搞得咋臭咋写。想把谁搞臭还不容易。”

  “那你说咋样才能把忆秦娥搞得比屎还臭?”

  “你能不能让我把事办完再问?”

  “一定要写上这就是个烂货。从十四五岁就烂起。”

  “你是好货。你是好货。你是好货。你是好货。你是好货……”

  “去你的。去你的。去你的……哎,要快哦,不然她还真把金皇后的帽子给戴上了。”

  “你真讨厌,别再说忆秦娥了好不?你到底是让我想你么,还是想她。”

  “敢,你个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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