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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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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秉俊又犯了迟疑说病名,本不是什么难事,但这阵子求医问药的经历,让他长了心眼。当着中医,您最好不说西医的病名,更别提病人作过手术什么的经历,大夫不爱听。觉得你不相信中医,得了病,都一窝蜂地先看西医,到了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才找到中医。没有人愿意把自己当成给死马看病的大夫。可你要是看西医,那他们更不乐意听你看中医的经历了,门户之见更是猛烈。闹得看病也好似女性的贝节,有个“处女诊”,你得从一而终,要是半路上改换门庭,就得受歧视,意味着你求医心不诚。他做医家的,就可以奚落你,讽刺你,也可以礼尚往来地对你模棱两可不专一。 面前这位夏大夫,你判断不出他是中医还是西医。看他这到不修边幅不请世故的模样,好似一位桀骜不驯的中医。但屋里明显属于现代医学的烧杯和玻璃器皿,又强烈地提示他有西学的背景…… 难啊。看来,押一宝吧。 梁秉俊说:“病在肾脾。说是肾水干涸,脾不养血,肝胃不合……” 夏大夫挥挥手说:“我听不懂。” 完了,你遇到了一位西医,他很生气。你赶紧改换门庭吧。 “啊,那是这样的。骨髓的造血机能受到严重损坏,全血细胞减少,各个系统……” 夏大夫又挥挥手说:“我听不懂。” 梁秉俊火了。他通常是不会被激怒的,因为他总是公事公办,那是工作。你可以为工作投入时间和精力,但你不能为工作技人感情。因为人的感情是经不起磨损的,你刚开始感情充沛,你的工作就做得好,你的感情淡泊了,你的工作质量就受风化。这样对待工作是不公平的。工作要求稳定和高质,要求守恒,那你就不要按人感情,只是以一种永不磨损的意志和责任对待即可。但梁秉使这一次的工作,由于雇主的侍殊——他的母亲,由于当事人的特殊——他的“女儿”,他就不合时宜地渗透了感情。 梁秉俊说:“中医的诊断你不听,西医的诊断你也不听。 那你听什么?你算得哪门子大夫?!江湖骗子吧! 夏大夫一点也不恼说:“骂得好啊。我本来就不是中医,也不是西医。我就是江湖之人,但我治得了病,救得了命。我问你,你答非所问,还在这里犯横。我也就是看你孩子有病,急火攻心,不和你计较。要不然啊,您就走好了吧。” 梁秉俊决定不和他啰嗦,还是直奔主题。说:“我怎么答非所问了?” 夏大夫说:“我问你哪儿不好,你说不好就是了,说什么病名?病名是外在的东西,是可以变的。今天说你是这个病,明天就是那个病。有什么准?有准的是病人的感觉。家里人经常本末倒置,把别人说的东西,当成了最重要的东西,其实,世上无数的人,就叫误诊给害了。” 梁秉俊何等聪明之八,立即感到了眼前这位无须大夫的高明之处,刮目相看,态度也谦恭了不少。这次,不是病人家属对医生的那种实用性的恭敬,而是一个行当的高手对另一行当的高手的折服。他把夏早早的病情逐一描述。 夏大夫听完之后,双手抱肘,补充问道:“都用什么法子治了?” 梁秉俊小心翼翼地报出了正在服的中西药物,怕夏大夫又火冒三丈。但夏大夫这一回很平和。当然了,梁秉俊没敢说出和血玲珑有关的设想。严格说起来这也和夏早早无关,起码现在还不曾有任何药物应用到夏早早身上。 夏大夫听完之后,大包大揽过:“这病,能治。” 梁秉俊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夏大夫还在为刚才自己的冒犯而生气,或者说夏大夫简直就是一个信口开河的家伙。他看着夏大夫,半天没吱声。 更大夫说:“不相信,是不是?你们这些人,就是怪。你干嘛来了,不就是看病来的吗?我要说不能治,就拼命求我。我要说能治了,又不相信我。不请你就走。”夏大夫说着,起身做送客状。 梁秉俊慌了。梁秉俊很少发慌,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慌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今天是难得的脆弱。“不不,我哪能不相信您呢?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夏大夫说:“也不必高兴得太早。我只说能治,至于治得好治不好,这还得看个人的造化了。” 夏大夫说着,领梁秉俊来到各式各样的古怪玻璃瓶子面前,然后拿起一叠报纸后手折成早年间包糖果的三角形袋子,就从各个瓶子里往外国药粉。那些药粉通常是白色的,也有少数呈术黄或是淡蓝色。 一遍忙活之后,夏大夫把包成粽子模样的纸包,约有十几包,装进一个巨大的塑料袋里,送到梁秉俊面前。梁秉俊悲惨地注意到,这只塑料袋是黑色的,就是居民楼里通常装垃圾的那种袋子。 “这是一个月的药。回去,先吃。一个月之后,再来找我。 当然,我要是不在,那就没法了。找我的人很多。“夏大夫说。 梁秉使迟迟疑疑地接过黑色袋子,说:“怎么吃呢?” 夏大夫说:“怎么都行。也不是人参,讲究那么多。这药,早上晚上半夜里,跟胡椒面似的洒在汤里,果酱似的抹面包片上,或者干脆包了馄饨烙了馅饼,都成。怎么方便怎么着来,我好说话。你要是太嫌麻烦了,就冲了喝,当茶也行。” 梁秉俊听得目瞪口呆。这是药吗?整个一个坑蒙拐骗嘛! 药都应该有特别的味道,对不对?没味道的,无色无臭的那是毒药。就算是没什么特别令人苦恼的味道,能做成包子饺子馅吗?这不是拿着别人的痛苦当戏要吗? 可是,人在矮檐下,你不得不低头啊。梁秉俊忍气吞声地问了药价,交了钱。刚要走,夏大夫说:“啊呀呀,忘了。你的女儿是小孩,是不是?那就得再加一点水剂。”他说着,走到旁边一个类乎储藏室样的小房间,拿出一个小瓶,类似正规医院的咳嗽糖浆药瓶,说:“拿去给孩子喝吧。一瓶,分三十天喝。多点少点也不要紧。对了,你还得补交点钱,这药水可不便宜。” 梁秉俊乖乖地交钱,接过药瓶。他看着那散发着苦杏仁味道的药水,突然对自己的此行,感到了大荒谬。你白跑了一趟不要紧,你敢把这种稀奇古怪的药水和药面,给那个生命垂危的小姑娘吃吗?梁秉俊决定要搞明白,不然,这就不单是治不治病的问题,而是对自己智力的大藐视。大嘲笑。 想到这里,他不再像一个求医的家属那样,唯唯诺诺,挺直了腰板,说:“夏先生,我能看看您的行医资格证明吗?”他的话,已带出明显的挑战意味,他不再称呼他为夏大夫,而是叫他“夏先生”。 夏先生并不以为忤逆,笑笑道:“我不是西医。没有毕业证。” 梁秉俊紧追道:“如果您是中医,那就师从哪一位大师呢?” 夏先生继续微笑着说:“我不是中医。所以,也并不曾拜在某一位名老中医名下。” 梁秉俊说:“那么,先生是自学成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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