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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秃顶男人的耐心和好奇心,比梁秉俊要差,撤吻说:“越说越像是个骗子了。什么看你顺眼,无非是看你病得不重,精神疗法,给你点药粉糊弄糊弄。要是病得重了,他也就看你不顺眼了,根本不给你治,省得自己丢人现眼。那点弯弯绕,不用想我就明白。”

  络腮胡子说:“老哥,别的事我都跟你,可这事,您还真说差了。他看着顺眼的病人,不是轻病人,轻了他还不给你看呢。说,得得,就你这病,爱吃,就随便吃点什么药。不爱吃,就什么药也甭吃,对付对付也能好。用不着烦我了。送上门的钱都不要。他看得顺眼的病人,非得是重病,疑难杂症,越重他越来兴趣,说这才有点意思。他说,我就盼着大伙都得癌症,到那时候,就知道我这疗法的厉害了,可以拯救黎民……”络腮胡子说得性起,声音越来越大,全车厢的人,都屏住了气,听得津津有味。

  秃顶着来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屑地说:“别把他吹得那么神。我就不信。哪个骗子都会来这一套,嘴上的功夫。”

  络腮胡子看来社会位置比秃顶低,见话不投机,就不再免费替神医做广告了。打着圆场:“嗨!

  他那么一说,我这么一学。但愿咱们一辈子不和他见面。说明咱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哈哈……”

  于是两人开始扯其他的事。

  络腮胡子下车的时候,梁秉俊也站起身来。车上穿制服的眼务小姐说:“这位先生,您还没到站呢!”如今,豪华客车为了争夺客源,实行民航式的服务,除了给送水,也知道旅客的目的地,态度很关照。

  梁秉俊头也不回地说:“我提前下车了。谢谢你。”

  这是高速公路的一个休息营地。梁秉俊走到络腮胡子面前说:“我有一个亲戚,得了重病。我很想到您说的那个大夫家里求医。您能告诉我他的地址吗?”

  络腮胡子打量了他一眼说:“那位大夫姓夏。我告诉你他家在哪儿,可是他不一定在家,经常叫外国人给请走。你知道,中国的好东西,从八国联军那会开始,就保不住,常常就叫外国拿走了……”

  梁秉俊谢过络腮胡子。

  地址是一个中等城市。

  一座商号楼,破败如废墟。你很难想象在这里住着一位神医。梁秉俊虽说见多识广,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古训,也对在如此很琐的地方,能生活着一位旷世神医,表示存疑。

  走廊堆满杂物,只能侧身而过。粱秉俊不禁想,要是失火或是地震,这座房屋的人,谁也跑不掉。依着门牌找到一扇禁闭的防盗门。他按响了门铃,许久许久没有人呼应。他不泄气,过了一会,又开始下一轮操作。然后,休息一下,继续……为什么要在无声无息的情形下,不断地劳而无功地按门铃呢?梁秉俊是因为绝望。人在绝望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做很没意义的事情。

  在他马上就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一张光洁无须近乎女人面孔的老年男人,出现在防盗门后,嘿嘿笑着说:“你这个人,真有恒心啊。按了这么半天,你就没想到这里根本就没人吗?”

  梁秉俊凭着侦探的敏感,确认他就是夏大夫。他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夏大夫,我想到了里面可能没人。可是我还得按下去,因为找到您,是我女儿惟一的希望。”

  夏大夫听了此话,两眼放光道:“这么说,你女儿快死了?”

  梁秉使真恨不得如地上阵口唾沫,居然有这样的大夫!

  虽说夏早早不是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人这么说话的阿。但他顾不得计较夏大夫的讲话风格,连连说:“是。是……快不行了……”

  “好!快不行了,好。好吧,那你就进来吧。我最怕就是那些小来小去的病,烦人。有病就得像个有病的样,让人治起来也痛快。”夏大夫算是用这种奇怪的考核方式,认可了梁秉俊的求医资格,打开铁门,放他过去。

  梁秉俊心里苦笑道:看来这个大夫,也够天真的了。他对来客进行的测验,实在和安全没关系。

  若是谁想打劫他,轻而易举就可骗开铁门附。又一想,也许吉人自有无助,或者说,他修有金刚不坏之体,或是有上好的刀枪红伤之药,因此无惧,也说不定啊。

  进得门,梁秉俊庆幸自己身材较薄,且距上顿吃饭时间已很遥远,因为窄窄的门厅里被瓶瓶罐罐占据了大半,入室的人,只有尽量将肚皮细向脊椎骨方向,才得以通过。梁秉俊不由得想;若是一个胖子得了病,怎样求医呢?单是进门这一关,就得被淘汰。但是马上他就想通了,因为夏大夫只看临终的病人,熬到那时候,基本都是皮包骨了。若是急病,根本赶不到夏大夫这座封闭严实的铁门前,也早就来不及了。

  客厅里,从地面到空间,也是摆满了瓶瓶罐罐。到处都是肮脏的玻璃器皿反射出的友光,好像到了早已废弃的上个世纪的中学实验室。而且没有医疗机构常见的白色,也没有医院里无所不在的来苏水气味。当然了,医生的家不必布置得如同医院,但是这也和想象中的神医相距太远。好在梁秉俊形形色色的骗子见得多了,虽然失望,脸上的神色还算安然。惟一能表达出好客气氛的是,在靠墙的床下,有两只破沙发对面摆着,中间横着一只茶几。茶几上面有一只小小的茶壶,小到只够一个人独斟独饮。

  “说吧。谁病了?你女儿?你女儿多大了?”夏大夫倒是不啰嗦,开门见山。

  “十二岁……得的是……”梁秉俊刚想细说,夏大夫打断了他的话,说:“嘻嘻,你才多大啊?

  怎么就有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是替别人问的吧?再不就是娶了大龄女子,她抱来了一个油瓶?

  那你一个做后父的,是不是也关心太多?她亲妈干什么去了?“‘梁秉俊这个气啊,这算哪路郎中?讲话连点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他怎么不配点治神经症的药,先给自己灌上一大碗,别这么胡说八道!但另一面,梁秉俊又不得不佩服这个看起来像太监一般的医生,有着超人的敏感和判断力。在某些方面,他的思维近似一个优秀的侦探。只是,侦探不到必要的时刻,他所想的,深深地埋藏在心,但此位夏大夫,嘴巴好像连着脑屏幕,脑子里想到什么,舌头就同声传译出来,故而他只能这般穷困潦倒。您看到过哪个大人物,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呢?

  梁秉俊浮想联翩,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做出了以上的种种判断。可当务之急是夏大夫在相距不到一尺的距离内,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等着回答。梁秉俊想,我一向长得老成,如今在外面奔波,一脸的沧桑,他也是胡乱一猜,索性来个宁死不屈。便咬着牙说:“我就是给自己的女儿寻医问药。我是早恋早婚,还有未婚先孕,都赶一块堆了。

  夏大夫看来信了梁秉俊的话,或者说是不信,也没有情绪再做追究。反正他通过这种谈话,知道了来者对病人的感情和了解,都是第一等的,这就足够了。

  “哪儿不好啊?”夏大夫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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