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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12

  “我要到前线去了。”返回王府的园子吃了晚饭后,大家各自活动并整理资料,郝辙边走边对罗纬芝说。

  罗纬芝一笑,摘下隔离头盔的感觉真好,起码彼此可以看得见笑容。她说:“关于这一点你今天说得够多了,风头也出足了。咱俩知根知底的,就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现了。”

  郝辙说:“到我房间坐坐吧。给勇士送送行。”罗纬芝说:“你这话对别人说,人家特感动。对我,没效果。”她心想,自己现在何止相当于“A”区,若真的发了病,有可能以身殉职。其壮烈的程度,郝辙可比不上。

  郝辙不由分说,轻拉着她就走。罗纬芝虽然甩开了郝辙的手,脚步还是随着郝辙,毕竟人家要上前线了。

  进了郝辙的房间。虽说王府内的普通客房都是一样格局:一个单人沙发,一个双人沙发,茶几写字台什么的,但一个男人住了,就显出不一样的邋遢风格,还有显著的烟味。

  郝辙说:“我来的时候,家乡的新茶刚刚下来,我带了一点入园。你是稀客,喝一点尝尝鲜吧。”说着,到卫生间拿来漱口的玻璃杯,说:“这茶汤碧绿清澈,一定要放在玻璃杯里,才能看出效果。我在家的时候,用的是法国弓箭的六棱钻石杯,晶莹剔透的。可惜这里条件差,只好用漱口杯代替了。不过你放心,绝对卫生。”

  那茶沏出来果然漂亮,整个杯子好像放进了一块巨大的祖母绿,绿的令人心旌摇动。罗纬芝说:“好茶。抱歉我是过了上午就不敢喝茶,怕晚上睡不好觉。”

  郝辙说:“我家乡这茶却与众不同,专门安神的。”说着,自己就一口气喝了半杯。

  罗纬芝先是呷了一小口,果然味道带着微寒的凉气,让人十分惬意。遂慢慢饮着。

  说了一些闲话之后,郝辙叹息道:“我就要走了,很可能一去不复返,你就没有一点恋恋不舍的心意吗?”

  罗纬芝说:“悲壮的告别辞,到外面骗骗涉世未深的女学生挺动听的,别忘了,我是和你一个战壕的战友。战场上,婆婆妈妈的事都是画蛇添足。”

  郝辙说:“顽冥不化。给你讲个故事吧。那一年,自卫反击战时候,有一个连长要上前线了,临走前说自己还没有碰过女人呢,挺遗憾的。房东的媳妇听到了,就以身相许。后来这个连长一时没能上得了战场,舆论就变了。有人说房东的媳妇是老牛吃嫩草,因为她比连长的岁数大多了。人们又说连长违背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七条,调戏了妇女,要求处分他。上级下达了处分令后,这时又需要上前线了。连长奋勇求战,要求戴罪立功。当然那时候他已经不是连长了,变成了小兵。上头真就把最惨烈的任务交给了他,从前的连长后来的普通一兵,杀敌非常英勇,大败敌人后壮烈牺牲了,尸身埋在了烈士陵园。房东的媳妇就拼命打工,挣来的钱都买成好烟好酒,洒在土里,插在地上。后来连长的坟,成了陵园里最奢华的墓地。”

  罗纬芝说:“挺好的一个故事,让你一讲,有点狎邪。不过,还是让我感动。”

  郝辙说:“真的吗?光感动就完了?要有行动啊。”说着,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身体,很自然地挪到罗纬芝坐着的双人沙发上。两个人并排而作,相互间的呼吸吹拂到对方。

  罗纬芝跳起身,坐到了写字台边的转椅上。

  郝辙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罗纬芝说:“哈!太明白了。”

  郝辙动情地说:“我喜欢你。这一次我出发,明天就走了。说不上山高水远,论距离,不过水平移动几公里。但你知道,很可能壮士一去不复还,这就是生离死别。”

  罗纬芝撇嘴道:“别那么壮怀激烈故弄玄虚的。这我都知道,没什么了不起的。”

  郝辙求贤若渴地说:“我们能在一起狂欢,度过这死亡的前夕吗?”

  罗纬芝反驳:“凭什么你说这是死亡的前夕?也许我们都平安地穿越瘟疫。”

  郝辙说:“我渴望能尽情地放松了一下,忘却这阴霾的压力。我看出来了,你也有这种渴望。孤男寡女的,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本能?在这充满了封建气味的古老王府里,在死亡的翅膀之下,我们纵情欢娱,这本身就是藐视死亡的神话啊!”说着,他又从双人沙发上站起身来,拥住了罗纬芝的双肩。罗纬芝的耳廓正好贴在郝辙的胸膛处,听到了激烈如擂鼓般的心脏跳动,有力而规整。

  一股原始的动力从罗纬芝腹部升起,牡丹花似的盛开,蔓延到指端,似乎要将她整个包绕起来,交给那颗蓬勃跳动的心。她是个30出头的成熟女子,汁液饱满还未苍老,青春仍在却已脱了幼稚,此刻正是清甜多汁吹弹得破的好时光。

  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躲到了床前。平展的大床上雪白的高支纱布单,四角都被紧紧塞压到床垫下,表面绷的像一张白面箩。

  罗纬芝这一次的躲避,简直火上加油,成了一个暧昧邀约。郝辙本想一个箭步猛虎上前,突然镇定下来,一字一顿问:“我知道你没有结婚。那么请问,你是处女吗?”

  罗纬芝瞬间清醒了一半,说:“你怎么还有心思问这个问题?”

  郝辙不依不饶说:“我需要知道答案。”

  罗纬芝悄然退了半步,浅笑道:“我并没有答应要和你做什么。”

  郝辙正色道:“我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在做什么事之前,我都希望自己明白将会发生什么,也希望别人明白。我不会强求,也不希望对方觉得这是受骗上当。”

  罗纬芝轻浅一笑说:“挺有意思。我们要把这一切都事先讨论明白再开始操作吗?”

  郝辙郑重其事道:“我这是为你着想。你知道,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每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罗纬芝拍手道:“好极了。我喜欢你这种在千钧一发时的理智。瘟疫让我们成熟。”

  郝辙更正道:“在瘟疫之前,我也是这样开诚布公。所以,尽管我和很多女人有过亲密关系,但我从来没有给自己惹过麻烦,当然也没有给她们惹过麻烦。我的家庭依然很和睦,我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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