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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英姊狡猾,她怕人做了套,诳她。又不愿失去了我这个老主顾。这样两全其美。

  保姆和副总点燃了海洛因,把烟雾向我吹去。

  就像《聊斋》里的鬼魂,被人施了一口仙气,我马上还了阳。

  仿佛赶了一万里的路,全身铅做的一般。但神智异乎寻常地清醒。我一把抢过救命的烟,饮甘泉一般,把每一丝烟雾都收迸肺里。片刻之后,起死回生。不一会儿,甚至精神百倍起来。

  我看见了粉红色的包装纸,那是英姊专用的特殊包装。什么都甭说,我就明白了。知道为了救我,他们费了苦心。

  不知英姊为什么爱用这种很性感的材料。它表面不平,皱折多,用时抖不干净。除了看起来漂亮,还不如旧报纸光滑好用,节省。

  我对英姊说过,她要为用户着想,改变包装。可她就是不听。

  女仆絮絮叨叨说了救我的过程。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副总。他个子高高,戴一副金丝眼镜,40岁上下,很斯文的样子。这些天,同他们公司谈判,我知道他是一个厉害角色。有的时候,老总都网开一面了,只有他,精明地识破我的计策,死不松口。

  我说,对不起,刚才,我出丑了。谢谢你,救了我。

  他说,我救了你没有什么。只是你明显获利的一桩买卖,就此砸了,虽是对手,我也为你惋惜。

  我说,刚才不是谈得好好的吗?因我一时身体不适,造成中断,我们可重开谈判。

  副总说,你以为,会有一家有信誉的公司,愿意同一个吸毒者做生意吗?!

  一时间,如晴天霹雳。

  我以前一直以为,吸毒只是个人事情,就像打高尔夫球还是打网球,与他人无碍。现在才晓得,它使我名誉扫地。我强硬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有时就是玩几口,怎么样?有什么了不起?我能吸,也能戒!

  副总说,看你刚才发作时的样子,恐怕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不过,只要有决心,世上也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祝你好运,多珍重!说完就走。

  刚吸了粉的人,心情非常好。生意做不成了,可认识了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男人,甚至觉得这瘾犯得值。我说,你不但救了我一命,还尽可能地维护了我,总要给我一个谢你的机会。我能不能请你吃一顿饭,好让我心里安宁?

  我嗲的很委婉,叫他一时想不出很好的借口回绝。我看出他不想同我共进餐,趁他来不及有礼貌地推辞,再将他一局。

  我说,副总一定看我是个白粉妹,就想我不定染上了怎样的脏病,没准病人膏盲,要拉一个垫被的。我真的只吸过不多几次,更没有往血管里打过药,所以绝没有艾滋病。不信,你看!

  我啪地一下,把套装的外衣脱下,露出黑色的蕾丝内衣。我把网着花纹的袖子,掳到肩膀。一条葱白藕节般的玉臂,横陈在副总的面前。

  他惊慌失措,连连说,你这是干什么?但我看到他的眼光紧紧地盯着尤物,不肯撒开。

  我说,向你证明啊。我这里冰清玉洁,可有一个针眼?那些注射毒品的老手,胳膊上哪有一块好肉?布满了针疤,美名叫“蚂蚁上树”。我跟他们不一样!

  副总喃喃自语着,不一样,是不一样……

  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不,是两顿饭……从上午一直吃到半夜,他跟我说,他从一个偏远的地方来特区闯生活,从一个打工崽混到今天的副总,充满艰辛。

  我说,你有太太了吧?

  他说,你看呢?

  我说,这不是看的事。这是实实在在早就发生了的事。

  他说,这当然和你怎样看有关。有些事,是早就发生了。有些事,是以后还会发生。

  我说,我只对现在有兴趣,对将来没兴趣。

  他说,咱们俩要是在一起,你就会对现在和将来都有兴趣。

  我说,也许,会变成对现在和将来,都没兴趣。

  那一天,我们谈得很投缘,但第二天一醒来,我就把他忘了。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不是为了钱,是因了自己的情绪,会对一个人充满热爱或是厌恶。我会在灯光下喜欢一个人,但在阳光下,对他毫无感情。或者只在某一个季节,同某一个男人交往。因为只有他,才能在这个特定的季节里,散发出特殊的香气,引我欢心。

  副总不断打电话来,问我是否戒了毒。

  我一直说,戒了。

  我不是想骗他。我真的很愿戒毒,但毒已深入血液。

  我终于知道,英姊给我的海洛因,并没有变,叛变的是我的身体。海洛因,再也无法诱发出那种无限美妙的感受了,但我更离不开它。它是一个魔鬼,和我的身体达成协议,每隔几个小时,就得由它来滋补一番。用滋补这个词,不一定对,应该换一个更邪恶凶残的词,但我脑子木了,一时找不到。如果你胆敢到时不理睬,它就在顷刻之间,杀你个人仰马翻。那种痛苦,非亲身体验,谁也形容不出。

  太可怕了,毒痛发作起来,犹如在地狱的油锅里煎炸,千百条毒蛇嘶嘶冒着气,把你撕成碎片。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用海洛因救命。要不然,你就会毫不犹豫地用刀,了断自己的性命。

  刚开始的时候,我试着和它作对,自己减量。这事在某一个界限之前,好像并不很难。可一旦超过某个特定的杠杠,它就像一个苏醒过来的吸血怪物,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只有屈服。

  我很生自己的气,换了一招。明知要犯痛,硬抗着不吸。这时我家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父母气得发疯。我相信,要是让我妈重新选择,她肯定把我在摇篮里掐死,而不让我丢人现眼地活着。我让保姆把我绑在床上,旁边搁了一些食物和水,就把她赶走了。家里人若在旁边,一定忍不住看我受苦,会把我放出来,前功尽弃。

  刚开始,一切还好,我想熬过七八天,就重新投胎做人了。没想到,我连24小时也没熬过去,就把铁床拽动,挣扎着到了电话旁,拨响了英姊的电话。

  快快,救我!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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