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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爸,”王大夫突然扯起了嗓子,带着嘶哑的哭腔大声地喊道,“爸!抽儿子一大嘴巴!”

  王大夫的父母本来就惊魂未定,现在越发懵懂了,简直就不知所以。他们说什么好呢?他们的儿子到底就怎么了呢?王大夫的父亲也流泪了,透过泪光,他再一次看了自己的老伴一眼,她的下巴全挂下来了。父亲顾不得血了,一把搂住了王大夫。“回头再说,我们回头再说。我们去医院。儿子,去医院哪!”

  医生总共给王大夫缝了一百一十六针。伤口不深,却很长。王大夫胸前的皮肤像一堆破布,被半圆形的针头从这一头挖了进去,又从那一头挖了出来。麻药已经打了,可王大夫还是感觉到疼。王大夫的左手握着的是父亲,右手握着的则是母亲。他的心在疼。他在替自己的“父母”心疼,他们的这两个儿子算是白生了,老大是个人渣,而老二却是一个小混混。他们的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一无所有。他们的这一辈子全瞎了。

  一百一十六针缝好了,王大夫却被警察拦在了急诊室。医生替王大夫报了警。很显然,患者的伤口整整齐齐,是十分标准的刀伤。换了一般的人,医生们也许就算了,但是,患者是残疾人,有人对残疾人下这样的毒手,医生不能不管。

  警察问:“谁干的?”

  王大夫说:“我自己干的。”

  警察说:“你要说实话。”

  王大夫说:“我说的是实话。”

  警察说:“你有义务给我们提供真相。”

  王大夫说:“我说的就是真相。”

  警察说:“我再说一遍,虽然你是一个残疾人,可你一样有义务为我们提供真相。”

  王大夫抿了两下嘴,眉梢吊上去了。王大夫说:“虽然你不是一个残疾人,可你一样有义务相信一个残疾人。”

  警察说:“那你告诉我,动机是什么?”

  王大夫说:“我的血想哭。”

  警察就语塞了,不知道怎样对付这个胡搅蛮缠的残疾人。警察说:“我最后一次问你,真相是什么?你要知道,说出真相是为了你好。”

  “是我自己干的。”王大夫说,“我给你发个毒誓吧。”王大夫说,“如果我说了瞎话,一出门我的两只眼睛就什么都能看见。”

  王大夫没有回推拿中心,他必须先回家。冰箱里还有他的两万五千块钱呢。再说了,总得换一身衣服。进了门,弟弟却在家,他居然又回来了。他正躺在沙发上啃苹果。苹果很好,很脆,有很多的汁,听得出来的。王大夫突然就是一阵心慌,弟弟不会开过冰箱了吧?王大夫直接走进了厨房,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冰箱的箱门。还好,钱都在。王大夫把两万五千块钱塞进了裤腰带的内侧,系上了。钱贴在王大夫的小肚子上。一阵钻心的冷。砭人肌肤。钱真凉啊。

  王大夫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下楼了。疼已经上来了,身上又有钱,王大夫走得就格外的慢。家里却突然吵起来了。王大夫不能确定父母亲都说了什么,但是,弟弟的话他听见了。弟弟的嗓门真大,隔着两层楼他也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弟弟的控诉。弟弟是这样控诉他不公平的命运的: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瞎?我要是个瞎子,我就能自食其力了!”

  第十七章 沙复明和张宗琪

  就一般性的常态而言,沙复明和张宗琪早就该找一个机会坐下来了,好好商量一下金大姐的处理问题。没有。沙复明一直不开口,张宗琪也就不开口。冷战的态势就这么出现了。

  推拿中心已经很久没有会议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事态是明摆着的,沙复明想开除的是金大姐,而张宗琪想要摘掉的人却是高唯。他们不愿意开会,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两个老板其实都没有想好,各自都没有把握,僵持在这里罢了。不开会也许还能说明另外的一个问题,暗地里,沙老板和张老板一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

  沙复明一心想开除金大姐。不过,沙复明又是明白的,要想把金大姐赶走,他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把高唯也一起赶走。可是,高唯怎么能走?她已经是都红的眼睛了,也许还是都红的腿脚。她一走,都红怎么办?没法向都红交代了。现在的问题就是这样,沙复明想出牌,他的牌扣在张宗琪的手上,张宗琪也想出牌,他的牌又扣在沙复明的手上。比耐心了。

  比过来比过去,日子就这么拖了下来。从表面上看,拖下来对双方都是公平的,实际的情况却不是这样。问题还没有处理呢。想过来想过去,沙复明萌发了新念头,也有了新想法——分。

  经过一番周密的分析,深夜一点,沙复明把张宗琪约出来了,他们来到了四方茶馆。沙复明要了一份红茶,而张宗琪却点了一份绿茶。这一次沙复明没有兜圈子,十分明确地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他退给张宗琪十万,然后,换一块牌子,把“沙宗琪推拿中心”改变成“沙复明推拿中心”。沙复明提出十万这个数字是有根据的,当初合伙的时候,两个人掏的都是八万,用于办证、租赁门面、装修和配备器材。然后,两个人一季度分一次账。现在,沙复明退给张宗琪的不是八万,而是十万,说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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