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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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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绪一连数日未来。 这日天色已晚,沈珍珠正欲歇息,安庆绪推门而入,她勃然变色,正欲逐客。却见安庆绪从怀中掏出一物,放于桌上道:“今日是你生辰,总算找到此物,也算是贺礼罢。” 沈珍珠呆了呆,问道:“已是十二月十九?” 安庆绪一改往日清冷孤寂表情,居然笑着点头,展开那卷物什,阵阵馥香扑鼻而来。沈珍珠缓步上前一看,原来竟是一包罗汉豆,应是辅以茴香、桂皮、食盐煮成,那香味确是诱人之至。 安庆绪说道:“我总记得你当初最爱这东西,那年你过八岁生日,宴席上满桌的鱼肉不过稍动筷子做个样,一退席,便缠着我偷偷出府买罗汉豆吃。” “可惜时间太晚,你赶到店铺时,早已关门打烊。最后还是空手而归……”沈珍珠随手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咀嚼。 少年时喜爱的,往往是这般简单直捷的吃食,及至嫁与李俶,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还会常常忆及那一小撮罗汉豆,香味萦绕梦境,绵绵不断的少年回忆,青涩甜美的憧憬。就连那时的愁,那时的忧,真真是无事上层楼,满目河山强说愁,哪似年长之后,每每欲说还休。然而,今日真的尝到这思慕已久的东西,却发觉物是人非,香与脆,总与记忆中相差一截,原以为入口绵连,难舍难弃,却不过如此。原来一路成长而来,口味混杂,恋恋不舍的只是那朦胧如诗的美好感觉。最美好的只该留在记忆深入,不被打破,永葆缄默。 安庆绪显然心情甚好,还在兴致勃勃的述说如何凑巧得到这一包罗汉豆。 沈珍珠唤了一声:“安庆绪,……” 安庆绪停下话语,警觉起来,“你不喜欢么?” 沈珍珠开口欲言,却听房门轻扣,安庆绪不耐的说道:“能有什么事?”说话间,走了出去。 这一去,安庆绪又是十来日再未来此。 此时已近年节,沈珍珠细听四周,竟毫无喜庆之乐,无人员喧杂之闹,左思右想,总猜不透现在何处。惟从天气温湿判断,此处似乎并不是长安,长安地势南高北低,故才有水自南而来,注为曲江池,冬日雨雪多,十分寒冷。而此地较之长安显然气候暖和许多,自入冬以来,不过在十余日前下了一场中雪。 门“呯”的被推开,抢步走进一名侍卫装扮的。两名哑婢见他,唯唯恭身后退,显是安庆绪身旁亲信侍从,哑婢对之敬畏交加。沈珍珠和衣未睡,立即翻身而起,那侍卫上前两步,沉声道:“奉晋王之命,请小姐去一个地方。” 沈珍珠疑惑的望着他,凝然不动,道:“已是深夜,恕我不能成行。” 那侍卫一把拿住她手腕,道:“晋王之令,小姐非去不可。”说着,已强拖着沈珍珠往外走,两名哑婢连连后退,不作丝毫阻拦。 乍出房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沈珍珠不由打个哆嗦,那侍卫回首对哑婢微皱眉头,一名哑婢忙取了件铁红大裘披至沈珍珠身上。 沈珍珠只觉今日景况大为不妙,又说不出不妙在何处。若安庆绪真意图对自己有非份之想,何必多此一举带自己离开此房间?若无非份之想,此时已是深夜,为何着人带走自己? 却总算多日以来,头一回能踏出这牢笼之门。沈珍珠张口欲呼,喉间一凝,已被那侍卫点了哑穴。沈珍珠怒视面前之人,那人却毫不理睬,只狠狠拖住她往前走。 跌撞着随他走去,廖阔天空半点星月也无,四周黑漆漆,模糊可望近处、远处稀稀落落几处房屋,衰微破败,无灯无烛,分外孤清,脚下不时有杂石碎草绊住,隐有哭咽之声幽幽传来,似是鬼魅人间,沈珍珠遍体生寒。 兜兜转转,极长极长的一段路 ,眼前豁然开朗。 沈珍珠不由自主止住脚步,双眸漾动点点光灿,简直不信眼前所见。 飞檐斗拱的殿宇,一眼看不到尽头,在华灯照耀下如玉宇仙宫,巨大的红色宫灯,排列齐整的路灯 ,内侍宫女手持的彩灯,映照出五彩的天地。 沈珍珠已然大悟,调头回望刚刚走出的拱门,昏昏暗暗,上书两个篆体大字——“掖庭”。 若没料错,此处竟是东都洛阳皇宫大内! 王公贵胄常往来于长安与洛阳之间,唯沈珍珠婚后多发事端,兼李俶事务繁忙,无睱分身,从未陪她来过洛阳。虽然如此,洛阳皇宫殿宇与长安炯然不同,沈珍珠稍一对照,便知此处应是洛阳。心中惊异,没想到安庆绪竟将自己拘于宫城掖庭之内,度一路行来所见,拘禁之所,或者是掖庭内最偏僻罕有人至处,难怪他这般胸有成竹,谁会注意小小掖庭中的一座破旧屋宇?更何况,他也会加派人手,暗中守护不让人靠近。 只是,今日他之所为,究竟是何用意? 来不及多作思索,那侍卫已拖着她朝最近的一所殿宇走去。 殿宇外、宫阙口,数名带刀侍卫把守肃立,内侍宫娥各守其所,见了那侍卫和沈珍珠两人,只若未见,直直的放二人进入殿内。 沈珍珠骇异莫名,这座殿宇规模宏大,绝非仅为晋王的安庆绪份所当居,多半是帝后寝殿。数月以来,她只忖度安庆绪已逐渐全盘掌控叛军兵权,但未料已嚣张到这般地步,目之所及的所有侍卫宫人,俨然全听命于他。此时此际,只怕连其父安禄山——“大燕”的皇帝,怕也不被他放在眼中。 踏入殿宇,刺耳的鼾声由内殿传来,零星侧立的内侍宫女面无表情。那侍卫一挥手,殿内所有内侍宫女均退出殿宇。 沈珍珠方望一眼那侍卫,却觉全身一麻,已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那侍卫一把将她横抱起,朝内殿走去。 沈珍珠心中的害怕已到极处,实不知这侍卫要拿自己怎样,这内殿中之人到底是谁。 那侍卫蹑足轻声走入内殿,沈珍珠双眼平视而去,见殿中巨大透明薄纱帷帐居中,以明黄流苏为幔,巨烛高照,状如白昼。帐中一人壮硕肚子高高挺立,遮住面庞,鼾声扑天盖地,有一种怪臭熏人而来。 听到极轻的开柜之声,身子一松,被那侍卫送入一衣橱之中,这衣橱高过一人,内中容量甚大,那侍卫扶正她的身子,正可靠壁端坐其中。接着眼前又是一黑,那侍卫已将衣橱之门关闭。 虽然关闭,但那衣橱之门制作时并非用木材整块密闭,而是稀稀疏疏的有一条条横断缝隙,沈珍珠这般坐立,正可由缝隙中看到外间,虽不能一窥全豹,大致亦能瞧得清楚。她心中微有所动,安庆绪刻意要她在此,究竟是要她看什么? 她朝外看去,这衣橱正对那大床而立,床上之人,兀自酣睡未醒。 等了半晌,听见似有脚步声入内,隐约看见一身着青色锦袍,脚踏皮靴之人走近床帷,只是她坐势较低,只可见其颈部以下,无法看见此人面貌,却可确定并非方才侍卫。 那人站于床旁伫立良久,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那人终于开口沉声唤道:“父皇。” 正是安庆绪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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