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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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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俶与沈珍珠携手,未有侍从相随,似是随意漫步,穿过重重长廊,走过清颐阁,推开书房,重又掩门。这书房极大,沈珍珠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与他进入内间,设有床榻,以便歇息之用。沈珍珠不禁面颊微微潮红,李俶倒没有察觉,上前在床头一阵摸索,听得轧轧声响,外间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扇深黑色的大门。原来,床头上竟设有机关。 李俶燃起一盏宫灯,带沈珍珠走下十几步的阶梯,在壁上轻触机关,轰的面前石门洞开,眼前灯光大盛,烛火通明,一人全身蒙面包裹,半跪见礼:“木围参见殿下。”原来他就是木围,沈珍珠朝他望去,他只是垂头不动,双眸老练沉着,隐隐在哪里见过,朝臣?内侍?想必其真实身份极其隐秘,远胜风生衣,既然李俶不愿她知晓,定有其中道理,她何必多问。独孤镜非一般人可以应付,今日又要审案,风生衣无法抽身,只有木围出马应对。 果然听木围禀道:“今日王妃由东市走后,独孤镜一直未有异动。” 李俶道:“哦,她倒是十分谨慎小心,今日你可白白驻守一日了。” 木围却道:“属下幸不辱命,倒小有收获。她在出东市时,似是无意丢了一方手绢。” “嗯,”李俶唇角微微一沉,“我就知道,她没有这样规矩。后来怎样?” “那手绢被一名少女所拾,极是机灵,一路防备跟踪,属下小心遮掩,万幸跟到了她的去处。”明明立下大功,木围语气平淡,毫无得色。李俶盯着他,眼神深郁,等着他说出那“去处”。 “那去处……”木围欲言又止,沈珍珠看见有涔涔冷汗由他额角沁出,连累沈珍珠指尖颤抖,掌心冒出细汗。猛听木围咬牙声,“是……太子别苑。” 李俶朝后重重退了一步,面上并无惊诧,只有猜测被确定后的阴森。 太子别苑。太子素来住在东宫,在宫外并无别苑。在李俶冠礼那年,陛下主持冠礼后龙颜大悦,将休祥坊中宗先安乐公主宅第赐与太子为别苑。玄宗之前,太平、安乐、长宁诸公主蒙上恩宠,在长安城诸坊遍布宅第,极尽奢华之能事。其后,这些宅第被论为凶宅,多被荒废,无人问津。这太子别苑也不过在原有基础上,稍作整饬,太子出游时暂住。然自从韦坚事发,太子避忌,从来不在外住宿。倒是太子张妃,闲来无事时常出宫暂住。张妃祖母窦氏,乃是玄宗生母昭成太后之妹,在昭成太后被武后所杀后,亲手将玄宗抚养长大,玄宗感其恩德,亲厚无比,那被刺而死的太府聊窦如知正是张妃表兄。 李俶与沈珍珠相对一眼,顿时了然:独孤镜背后之人便是张妃!张妃育有一子,年纪尚幼,李俶嫡皇孙之位不可动摇,建宁王也受陛下喜爱,他二人早成了她的眼中钉。来日方长,若是二王年纪既长、羽翼已丰,她便有朝一日当了皇后,也万万奈何不得,先从妃子处着手,既挫二王锐气名声,又可乘机将窦家女儿安插为建宁王妃,兼之利用了阿奇娜的恨和独孤镜的嫉,自己置身事外,却是最大的受益者,手段高明已极!至于香茗居之事,身为掌管全国市场和贸易的窦如知,想必也出了不少力。 二人心中突然又生疑窦:窦如知到底被谁所杀,有无指使之人?窦是张妃股肱之将,断无杀之灭口之意。 而既有当今皇帝在位一日,便难以轻易撼动张妃,更何况,一切都是李俶与沈珍珠的推断,所有的凭据,几乎全被清毁。 好厉害的独孤镜,好强悍的张妃! 尚在思忖之中,隐隐听见上方有嘈杂之声,仿佛许多人在大声呼喊奔跑,李俶面色微变,木围躬身道“属下告退”,从另一扇门出去。 行至阶梯处,呼喊声已经十分清晰。 “走水了——”,“走水了——”! 李俶走出书房,只见东侧火光焰焰,烟气升腾,映照着这黑夜格外狰狞,府内锣声四起,侍从婢女拿着面盆水桶,来去匆匆。问道:“哪里走水了?”侍卫们因不知李俶和沈珍珠去向,早慌了神四处寻找,几名在书房旁的侍卫如蒙大赦,答道:“是绣云阁。”远远听见有婢女大哭之声:“独孤夫人还在里面啊——” 宫中火龙队得信后疾速赶到,但绣云阁火势极大,火龙队不敢靠近,更怕火势蔓延,乃拆除了与绣云阁左右相连的几间房屋,阻断火势,至当日三更之后,方将绣云阁之火扑灭。这一场火惊动极大,不仅京兆尹崔光远亲临现场指挥,连玄宗也派了高力士前来问候。 “可惜这天下之大,沈珍珠却只有一个。”安庆绪顺手拿起桌上酒盅,自酌自饮。他每日必至此房中,不管沈珍珠劝说喝骂,自饮自乐自醉。 “你真以为能关我锁住一生一世?”今日沈珍珠一改常态,竟夺过安庆绪手中酒盅,满斟一杯,说话间送至自己唇边。 安庆绪神色稍变,迅捷出手扼住她手腕:“你伤病未愈,不可喝酒!” 沈珍珠执拗的将手一送,启唇将酒全咽入口中,喝得太急呛住, 连连咳嗽,牵住胸部伤痛,面上自现痛楚之色。 安庆绪冷冷看着她,启口说道:“你何苦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我就如此不堪,昔日你宁死于我剑下,今天你视我如无物?” 沈珍珠咳嗽两声,道:“你既已知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你若不肯放我,不如给我个干净痛快。这般的折腾我,又有何益!” 安庆绪面色乍变,扬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掌微微一捏,听到“哧”的脆响,酒杯粉碎,安庆绪扬手随意往后一掷,正正击中身后一名侍婢的面部,碎片划过处,那侍婢鲜血流淌,却不敢去拭,跪地“呀呀”的叫唤着,不住的磕头。 安庆绪只作无事发生,抚案而起,对沈珍珠道:“你休想再逃离我的掌控。我的忍耐有限,就算要不了你的心,也要定了你的人!你莫要逼我用强,莫要逼我毁了你!”说话中,似是无意朝那侍婢望一眼,拂袖而去。 沈珍珠呆立当场,半晌无法动弹。 他是安庆绪,再不是当年的安二哥。早在归还那枚珍珠当日,他心中仅存的那抹暖色已全部褪去。是她逼他的,为着自己的名节清白,逼着他一剑斩下,从此心如钢铁,视万物为草芥,摒弃所有情义。 她无法预料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虽摒弃所有情义,惟有对她,因着亲下杀手,因着乍然失去,方知决不可舍,竟立意不惜一切夺回。大婚那日,他与她近在咫尺,终失之交臂,却更激起他之欲望。婚礼未成,或者在他心中,却早已将她当作天定的妻子。 他一步步退让,甚至顺着她的心意,有意放走默延啜等人,竟是下定决心要留住她的心。 他日日来视,当她卧床不起时,甚至亲侍汤药,让她身体日渐起色。 或许,他一直是在等,等她回心转意,等她重识眼前之人,是否方是可托终生之人? 若有一日,当他发觉,无论如何,她已不能将心留在他之身畔,他会怎样? 他如今对她,到底是爱,还是不甘?是想挽住在这世上唯一深心眷恋,还是想挽住过往年少的美好年华。是对她如眷如恋,难分难舍,还是不甘她情着别处,一心逆转? 她现今已经求死不成,他还会怎样? “就算要不了你的心,也要定了你的人!” 脚底阵阵寒意泛起,她一个踉跄,早有一名侍婢抢上前冷冷的扶住她。她定住身形,对她们狂呼道:“滚!你们滚出去!” 那两名侍婢只若无闻,只谨慎又谨慎,防备又防备的盯住她,防她有任何异常动作。 沈珍珠颓然坐到床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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