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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我冉冉笑道:“泓先生云游四方,与青山绿水为伴,过得潇洒。”

  “很好啊,抛开心结。”老人感慨而言,但很快便一脸正色,严肃道:“你是无意路过,还是刻意闯入?”

  我轻挑眉尖:“好像两者皆有之。”

  老人脸色顿时阴沉道:“若还是想请老夫出山,那就请回,此事绝无商量余地。”

  “我不请老爷子出山。”我诚实回道。

  老人快速问道:“那三个月前在林子里转了两天自称是诸葛泓弟子的上官去疾,你可认识?”

  我点头道:“我乃上官扶柳,上官去疾正是家兄。”

  老人倏然挥袖,愠道:“回去告诉上官去疾,无论何人前来,老夫都不会进京辅佐大皇子的!”

  原来哥曾经苦劝过老爷子,只不过事情不成,反而激怒了老爷子。

  我依旧端坐着,衣角不动分毫,浅浅笑起,悠然道:“先生曾说,扶柳若是有难,同门之人定会倾力相助。”恰似悠闲,从袖中取出飞龙白玉佩,递到怒气冲冲的老人面前。

  老人脸色霍变,立即拜倒:“卧龙门第十六代弟子楼逸松,拜见第十七代门主。”

  卧龙门?第十七代门主?虽没有听泓先生提及,但我心中也猜出个大概。诸葛后人建立卧龙门传授八卦阵法,以飞龙白玉佩为信物,历代门主相传。心中惊讶不小,我努力克制,不流露外表,沉声道:“老爷子,请起吧。扶柳承蒙家师垂青,担此大任,实在是受之有愧。”

  “年纪幼小,就贯通三阵,可为门主。”老人捻须道:“只是就算是门主,也不能逼迫老夫做不愿之事。”

  还真是一个脾气倔强的老头子。我淡笑道:“不知老爷子与家师如何称呼?”

  “老夫楼逸松拜第十五代门主为师,第十六代门主诸葛泓正是老夫师弟。”楼逸松振振有词。

  我巧笑道:“原来是师伯,扶柳失礼了。其实扶柳此来并不是要请师伯出山,只是扶柳偶遇困难,想借师伯贵地暂居三年。”

  “外面有人追捕?”楼逸松皱眉问道:“不对,上官去疾既是你大哥,那你就是上官家的小姐,也是当朝丞相的夫人。天底下有谁敢追捕你?”

  我反问道:“皇上都尚有被迫之时,扶柳一介女子,怎没危难时刻?”

  “皇上?危难?”楼逸松喃喃重复着我的话,突得长眉一展,朗声道:“老夫明白大概了。此危难非汝危难,而是上官的劫,皇甫的难。刚才老夫瞧见屋外有一人贵气非凡,想必门主要保此人逃离追杀。”随后楼逸松长叹道:“看来好像也只有老夫的雪地松韧阵可挡住世外的重重杀机了。”

  我会心一笑:“谢谢师伯相助。”

  楼逸松摆手,摇头走向内室偏门:“唉,何苦投身帝王家,百年回头一场空!”

  此后,我们落住这方大院,时光匆匆,转眼便是四月晚春。

  三年(六)

  这一日,辕儿吵着要吃酥饼,我正在厨房做一点儿,准备晚上也好让辕儿解馋。

  “姑娘又亲自下厨,给小鬼头做酥饼了。”娄婆提着一篮蔬菜,高声慈笑道:“姑娘可要为老婆子留下几块,家里的老头子爱吃着呢。”

  “特意为娄伯多做了几块。”我答道,同时将和好的面放入烤炉,又蹲下身子,加上几根柴禾。娄婆是跟了楼逸松几十年的老妈子,她的老伴娄伯就是为我们开门的老管家。

  娄婆放下菜篮,走到灶边:“姑娘想将火烧旺,不用这么麻烦的。”说着娄婆将水缸旁的圆鼓陶罐打开,瞬间一股浓烈油味漫开。娄婆熟练地拿起一把柴禾,将一半柴没入陶罐中,顿时黑黏的油水覆盖住了枯柴。娄婆再将这些带有黑油的柴禾投入灶中,火势顿大。

  我指着陶罐,笑道:“什么东西?我还没见过呢。”

  娄婆把陶罐盖好:“这东西我也不知道叫啥名字,在林子外的石头缝里流出来的,大家无意间发现它烧起来火大,焖得饭好吃,就带回来放在厨房里。”

  是原油,从石缝间冒了出来,看来这里有油田。我笑道:“这东西用途多着呢!”以后可以叫西柳派人来此开采石油,单是悦来楼的厨房就可得益不少。

  “这油好使是好使,就是气味太难闻了。老婆子闻得时间一久,头就犯晕。”娄婆就着厨房的小板凳坐下,麻利地摘起菜来。

  我也挨着坐下,帮着摘菜:“婆婆刚从城里回来,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吗?”林中闭塞,我常常陪着娄婆说几句话,由此了解一些大事。

  “天大的事啊!”娄婆有些激动地说道:“姑娘知道么?皇帝老爷去了,城里家家户户都挂着白布。”

  我一愣,摘菜时不小心掐到了自己的手指,一阵揪心的痛。虽然早有准备皇甫朔将要去世,但它真的来临时,我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娄婆继续絮絮叨叨:“听城里的秀才们说,是最小的九皇子当皇帝,要改什么年号,好像叫元昊的。”说着一拍脑袋:“瞧老婆子的记性,刚听的事立马就忘的干净了。不过还真是有一件让老婆子忘不了的事,那个穷秀才还说,皇帝老爷去后,真贵妃娘娘就跟着皇帝老爷去了,啧啧,这样的情深意重真是难得啊。后来,宗室里面的王爷老爷们依着皇帝老爷的遗旨,将皇帝与贵妃娘娘合葬了。大家都说,千古未有啊,皇帝不和皇后葬在一块。老婆子想一定是皇帝老爷喜欢这位娘娘得很,不然……”

  一段时间的发懵,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听不进娄婆说些什么。度测着,皇甫朔当真是心里装着真姐姐,只是他为了做个帝王,将感情埋得极深,深得到了三丈黄土下才肯将真妃纳入。

  “哟,大少爷来了。”娄婆忽地扯来我的衣袖:“找姑娘问学问的,是吧?”

  悠悠抬头,猛地皇甫轩幽黑的眸子直闯入我的视线。一贯寒冰的眼瞳突然微微漫着轻薄水气,浅浅碎碎,只一层水花,忧带寒气。

  三年(七)

  我莞尔一笑,拍拍手上的菜屑,整理一下揉皱的罗裙,起身,走到皇甫轩的面前。暖暖的阳光洒在他不屈的脖颈,同时也很快地蒸发了他眼中的水雾。我弯起唇角,托起他的宽大袖口:“以后不要这样用力了,都扯破了,待会儿换了一身衣服,送到我房里补一补。”

  皇甫轩一僵,而后犹豫问道:“三姨,我们付出如此大代价的计划能成功吗?”

  “嗯,”我似乎闻到了酥饼的香甜气:“是不是阵法中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皇甫轩的浓眉拧成一团。

  “哎呀,差点忘了要取饼,再晚一刻就要全部变成焦炭了。”顿时我手忙脚乱地从烤炉中取出酥饼,随后一抹额头滴淌的汗珠,回头对皇甫轩笑道:“成功向来只给准备好了的人,皇甫轩,你准备得怎样了?”

  皇甫轩立即垂目,平静道:“请三姨到松林,皇甫轩不才,破阵第一步也无法迈出。”

  出了院子,身后的皇甫轩轻声道:“其实我昨天已知父皇驾崩,母妃随逝。”

  我的脚突然在春天柔软的草地上一滑,右手重重地撑在陈年老松上,凸凹的树皮擦过手心,一阵火辣疼痛。继而便靠着老松不再向前,闷声问道:“伤心吗?”

  皇甫轩的声音清晰无比:“有准备便好。出宫之前就已料到,父皇久病,不过半年之间。而母妃见我与辕儿安顿妥当,必随父皇而去。”

  皇甫轩挥袖一指松韧阵,中气充沛:“请三姨传授松韧阵!”

  随皇甫轩饱昂情绪感染,我亦精神一震:“破阵之诀在于韧,韧者百折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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