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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何小七轻轻走到殿门口,看着里面的女子,眼中隐有泪光。

  他走到她身边跪下,将一件斗篷盖在了她身上,扶着她起来:“许姐姐,不要哭了,皇上他已经走了,你的眼泪伤的只是自己。”

  许平君看着他摇头,眼泪仍在疾落:“你现在可愿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宦官了吗?”

  何小七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滚了下来,他用袖子一把抹去。

  “黑子哥他们已经都死了,我若不进来,迟早也……到了这里,无妻无子,身家性命全系在皇上身上,皇上也就不怕我能生出什么事来。”

  许平君嘴圆张,眼中全是惊恐的不能相信。

  “皇上是皇上,他姓刘名询,不是我们的大哥,也不会是姐姐认识的病已。”

  许平君眼中的“不能相信”渐渐地变成了认命的“相信”,她木然地站起来,走到镜前坐下,慢慢地梳理着发髻,慢慢地整理着衣裙。

  “小七,霍光有派人来求见过皇上吗?”

  “没有。”

  她眼中有了然的绝望,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抿唇笑起来。

  “小七,你知道吗?云歌对我极好,她处处都让着我、护着我。其实她对病已也有过心思的,可因为我,她就退让了。我们被燕王抓住时,她让我先逃,为了护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引开杀手。可我对她并不好,我明知道她对病已的心思,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她为孟珏伤心时,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刻,我却因为一点私心,让她独自一人离开长安,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何小七劝道:“只要是人,谁没个私心呢?云歌她也不见得对姐姐就没私心。”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她和刘询在偷情。”许平君微笑着说,“可我知道她不会,这世上我也许不信自己的夫君,但我信她。”

  何小七愕然,傻傻地看着许平君。

  “自她和我相识,每一次有了危险,她最先考虑的是我,每一次我面临困局,也是她伸手相助,虽然她叫我姐姐,其实她才像姐姐,一直照顾着我。这一次我也终于可以有个姐姐的样子了。小七,我能拜托你件事情吗?”

  “昔日故人均已凋零,只余你我,姐姐说吧!”

  许平君轻声叮嘱完,何小七震惊地问:“姐姐,你确定?”

  “我确定!”

  “好!”

  许平君见他答应了,向殿外走去。

  何小七看到她去的方向,忙追出来,问道:“娘娘不回椒房殿吗?”

  “我去昭阳殿,一切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许平君行到昭阳殿外,正对着殿门,跪了下来。殿内立即响起嘈杂声,霍成君和刘询已经歇息,听到动静,她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服侍她的夏嬷嬷在帘帐外回禀道:“皇后娘娘面朝殿门,跪在了雪地里。”

  霍成君“呀”的一声,从刘询怀里坐了起来:“赶快准备衣装,本宫去……”

  刘询将她拽回了怀中:“睡觉的时候就睡觉,有人喜欢跪就让她跪着好了。”

  听到刘询的话,众人心里都有了底,全安静了下来。该守夜的守夜,该睡觉的睡觉。

  霍成君婉转一笑,似含着醋意地说:“臣妾这不是怕皇上回头气消了又心疼嘛!”

  刘询笑着去搂她的腰:“你明知道朕的心都在你这里,还吃这些没名堂的醋。一曲《折腰》让朕早为你折腰!”

  霍成君闭上了眼睛,靠在刘询肩头,轻声娇笑着,心却不知道怎么就飞了出去。冷雪寒林、悬崖峭壁,只觉得茫茫然,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刘询面上好似一点不在乎,可胸中却怒火中烧。怀中的温香软玉、浅吟娇啼竞只是让他的心越发的空落。

  簌簌的雪花不大不小地飘着。

  昭阳殿外的屋檐下挂了一溜的灯笼,光线投在飞舞的雪花上,映得那雪晶莹剔透,衬着黑夜的底色。光影勾勒出的样子就如一个个冰晶琉璃,一溜看去,随着屋檐的高低起伏,就如一粒粒琉璃参差不齐地飘浮在半空。

  许平君仰头呆呆地望着昭阳殿,眼中不禁又浮出了泪光。即使这般的美景,他都不会陪她一起欣赏了,纵有良辰美景又如何?

  前尘往事断断续续地从脑中闪过,只觉得天地虽大,余生却已了无去处。欧侯的死,她能全怪孟珏吗?那般的巧合,她却简单地相信是自己命硬,心底深处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肯去面对心底的阴暗。忽然想起张神仙给她算命时说过的话,“天地造化,饮啄间自有前缘”,只觉意味深长,慢慢细品后,一个刹那,若醍醐灌顶,心竟通透了。

  若不是深夜,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恰好跪在这里,哪里就能看到这般美丽的景致呢?

  若不是当年自己强行掬水,何来今日雪地下跪?她今日所遭受的苦楚,比起她害死欧侯的罪孽又算得了什么?她在当日费尽心机想嫁给刘病已时就已经种下了今日的果。

  人生得失看似随机,其实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与其为昨日的因自惩,不如为来日的果修行。

  许平君微微地笑着,从头上拔下簪子,以簪为笔,以雪地为帛,将眼前所看到的“雪殿夜灯图”勾描出来。一边画,一边凝神想着该做一首什么样的诗才能配得上这如梦如幻景。

  清早。

  刘询起身去上朝时,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神情哀伤凄楚、祈求他回心转意的人,不料眼前的女子淡然平静,见到他时,只是深深地埋下头叩首。她的姿势卑微谦恭,可他觉得她就如她肩头的落雪一般清冷干净。

  他心中只觉烦躁,微笑着,匆匆而去,任她继续跪着。

  他离开不久,刘夷披着个小黑貂斗篷跑来,站到母亲身前,替母亲把头顶和身上的落雪一点点拍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咬着唇,不肯哭出来。

  “娘,你冷吗?”

  许平君微笑着摇摇头。

  “姑姑能把师傅找回来吗?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许平君想了会儿说:“娘很想和你说‘可以’,但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娘不想哄你,娘不知道。”

  刘奭在她面前默默地站了会儿:“娘,我去了。”

  “好。”

  刘奭咚咚地跑进了昭阳殿。霍成君见到他,立即命人给他宽衣、拿手炉、倒茶、拿点心,使唤得一群宫女围着刘奭团团转。

  “殿下怎么突然有空了?”霍成君的目光里面有狐疑。

  刘奭摇着霍成君的胳膊:“娘娘,您一直很疼虎儿,虎儿求您救救母后。母后再跪下去,会得病的。”

  霍成君释然地笑起来,一面拿起个橘子剥给他吃,一面说:“你父皇正在气头上,等气过了,我们就去说几句软话,你父皇肯定会原谅皇后娘娘。”

  刘奭吞下口中的橘子后,担心地问:“真的吗?”

  “当然!”

  他放下心来,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随手抓起碟子里的糕点吃起来。霍成君端了碗热奶给他:“慢点吃!早上没有吃早饭吗?”

  刘奭点点头:“我一起来就听说母后跪在雪地里,立即跑过来看。”

  霍成君笑问:“你母后怎么肯让你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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