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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


  韩德让问:“怎么了,有什么事,还不能对我说吗?”

  燕燕忽然说:“德让,我想请你帮我去看看大姐。”

  韩德让敏感地道:“你梦到她了?”

  燕燕嘴边泛起一丝苦笑。

  韩德让犹豫地问她:“你,就只让我看看她吗?”

  燕燕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是,就只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韩德让按住燕燕的肩头,缓缓道:“好,我替你去看看她。”

  怀州,韩德让的马车停下。

  车内,信宁呈上一个瓷瓶道:“大人,您要的东西。”

  韩德让接过瓷瓶,放入怀中。

  信宁忍不住道:“大人,您真的要……”

  韩德让凌厉地看他一眼,信宁低头不敢再说。

  韩德让站起来,缓缓走出去,走进胡辇幽禁之所。

  侍卫引着韩德让进来,一边介绍说:“皇太妃的身体很健康,日日早起舞剑,风雨无阻,一年到头都很少叫医者。”

  韩德让轻叹,他宁可她身体衰弱,病骨支离。

  他站在那儿,远远地看到白发的老年胡辇正在庭院中练剑。福慧和她对练,两人旗鼓相当,身手矫健,仅从背影看不出丝毫老年痕迹。

  胡辇练罢收剑,回过头才看到韩德让,她略有些吃惊,随即爽朗一笑:“你来了。”

  韩德让缓步走到胡辇身旁:“数年不见,皇太妃风采依旧。”

  胡辇自嘲地道:“如今我不过是个闲人,日日不过吃喝睡,除了保养身体也别无他事。更何况,当年挞览阿钵嘱我要好好活着,我自然不能辜负了他的期盼。”

  韩德让道:“你还念着挞览阿钵吗?”

  胡辇凝视着韩德让,轻轻一叹:“挞览阿钵很好,是我这一生遇到对我最真心、最好的男人。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有把他当回事。可是,他却真的对我用了心,他的年轻和热诚将我这颗冰冷的心焐热了。”

  韩德让肃然行了一礼:“是燕燕为世俗的偏见所惑,真正误了你。我代她向你道歉。”

  胡辇道:“也只能是你代她道歉吧。不是每个人都像她那么幸运,所爱的人年貌相当,门第相符,能够终身相伴。她一生幸运,是永远不会懂挞览阿钵的好,更不会懂我对挞览阿钵的爱。”

  韩德让道:“燕燕只是太重视你,所以那时才会举止失措。”

  胡辇的笑容一凝,神情有过一瞬间的茫然,但是很快被她收敛起来。她把剑扔给福慧道:“到里面坐下,边喝茶边说吧。”

  韩德让与胡辇相对而坐,福慧给两人送上茶水,退下。

  胡辇看着韩德让,单刀直入道:“是不是燕燕要死了?”

  韩德让震惊,整个人挺得笔直,瞪着胡辇。

  胡辇淡然一笑。

  韩德让瞪着胡辇好半晌,才缓缓地松下劲来:“你怎么知道?”

  胡辇淡笑道:“我在怀州这么多年了,你今天忽然来看我,必有原因。大丞相国事繁忙,哪里会这么有空,来看望我这要发霉的罪人。”

  韩德让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胡辇不愧是胡辇。”

  胡辇道:“是她叫你来杀我的?怕她自己死后,隆绪一众小儿制约不了我,所以要拖着我一起去死,对吗?”

  韩德让道:“你的能力,我和燕燕很清楚,燕燕不能拿大辽的江山冒险,我也不能。”他从怀中掏出瓷瓶,放在桌上,推到胡辇面前。

  胡辇忽然指着韩德让纵声大笑起来:“你啊,你啊,你傻不傻。你还怕她的手染上血弄脏了吗?她的手上,早就不知道有多少的人血了,早就脏了。可你,也就是你,还拼命抢着上前,替她弄脏自己的手,替她杀她想杀又说不出口的人。”

  韩德让道:“我愿意。”

  胡辇笑声止住。

  韩德让道:“我愿意为她一生去弄脏手,就为了她能够少沾染一点血。胡辇,人总会为自己喜欢的人,心甘情愿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就像你为了挞览阿钵,做出那些事一样。”

  胡辇忽然摇头:“不是,我那样做并不完全为了挞览阿钵,我是为了我自己。”

  韩德让道:“胡辇。”

  胡辇有些茫然地说:“韩德让,你知道吗?当年,我从那破庙亲手抓你和燕燕回京之后,就去求父亲让我代替燕燕入宫。结果,父亲拒绝了我。”

  韩德让震惊,他忽然有些明白了,惊得险些站起来:“你、你……”

  胡辇低声道:“德让,我也有野心,只是这份野心,藏得太深,深到我自己都误以为不曾存在,挞览阿钵只是点燃了我的野心而已。”

  韩德让叹息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说出来?”

  胡辇道:“就因为事到如今,我才要说出来,再不说,我这一辈子,就没机会说出来了——韩德让,事到如今,我索性把这一生都不会说的话,都说出来。”

  韩德让道:“你想说什么,我在这儿,我听着。”

  胡辇忽然笑了:“我想问你,当初我曾经追求过你,你为什么没有爱上我。要知道,我们年纪更接近,而且你认识我比认识燕燕更早。”

  韩德让凝视着她,摇头道:“胡辇,你虽然追求过我,但是,你并没有爱上我,我也没有爱上你。因为,我们彼此都太像,我们的心思都隐藏得太深,都太被动。我爱上燕燕,就如同你爱上挞览阿钵一样,我们需要一个更加热烈的人,才能够引燃我们心中的激情。”

  胡辇笑道:“对,挞览阿钵,只有挞览阿钵,才能够点燃我心中的激情。唉,当年父亲说我太感情用事。那时候,我不懂,为何我从来顾全大局,燕燕分明任性妄为,在父亲眼中却是相反。现在我终于明白,父亲他果然目光如炬。我一生顾全大局,只放纵了自己一次就万劫不复。燕燕一直任性,却有任性一生的权利。”

  韩德让问她:“你可还有何心愿未了?”

  胡辇道:“你我相识、相知,如今你来送我最后一程,也算是一份圆满。罢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韩德让道:“请说。”

  胡辇道:“我死后要和挞览阿钵合葬。”

  韩德让道:“好。”

  胡辇忽然笑了,她说:“国阿辇斡鲁朵的兵符,我放在一个地方,现在给你了。你拿去吧。是分割也好,是赐给什么人也好,总归给他们一个好去处,不必为我陪葬。”

  韩德让点头,应允。

  胡辇神态平静,无悲无喜,她拿起瓷瓶,倒在茶水中,缓缓饮下。

  韩德让起身,一步步走出房间,离开这个地方,永远离开怀州。

  他把带回的兵符放到燕燕手中。

  燕燕看着兵符,有些怔忡,眼角默默落下泪来。

  韩德让反握住燕燕的手道:“对不起,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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