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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两人说了几句,就这么过了。

  数日后,往吐儿山夏捺钵出行的日子到了,但见满城的车驾排得满满当当地,都随着皇帝的车驾排列成行,依顺序而出。

  燕燕坐在皇帝车驾内,撩开帘子向外看去,却在眼光瞥到目光韩府旗帜的车驾时顿了一顿。

  耶律贤靠着扶手翻着书,随意看着,眼角余光却也瞧到了韩府的旗号,漫不经心道:“韩德让并未随行。”

  燕燕被看破心事,羞恼地放下帘子,冷笑:“我只是在找我大姐、二姐罢了,你紧张什么?”

  耶律贤晒然一笑,道:“他出京去了,听说是要游历各处。”

  燕燕听了,面上装出不在乎的样子:“看来你倒挺关心他的。”

  耶律贤笑道:“他是朕心中南院宰相的最佳人选,朕当然要关心他。上次同你说的斡鲁朵的设置方案,原还是他提出来的。”

  燕燕沉默片刻,忽然问他:“你就这么有信心他还会回来帮你?”

  耶律贤看了燕燕一眼,说:“他不是帮我,而是帮他自己。从太祖到人皇王到我父皇到我,从韩知古到韩匡嗣到韩德让,我们的理想,是一致的。”

  燕燕看着耶律贤的表情,忽然觉得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第101章 帝王心思2

  吐儿山行宫到了,此时早有先头部队,已经布置了皇帝的宫帐。

  中央的皇帝行营以枪立寨,每枪下又有黑毡伞,守卫的卫兵站在伞下,可避风雪。枪外又围绕了一圈小毡帐,每帐可住五名卫士,宿卫宫闱。不同的宫帐之间以毛毡相连,底下地基高出地面一尺多,可以行走。

  皇帝到了吐儿山,早有南边各部族的首领于数日前到达,等皇帝到了以后,歇息得两日,就召集群臣。

  有一大批南院的官员,以及各州之长,还有一些部落首领,都是头一次见到皇帝。众人心中情绪各异,但也只能上前一起朝拜。

  谁都没有想到,一向残暴的穆宗竟死得这么突然离奇,而所有人都不重视的皇子贤异军突起,成为了皇帝。当看到高勋和女里忽然一跃成为新皇宠臣的时候,北南两边的大臣不是没有人在跌足悔叹自己居然没有提前识得潜龙的;而萧思温之女成为贵妃,更让后族其他两支也把主意打到了新皇的后宫去;而皇族宗室的心情,则就更复杂一些了。

  皇帝刚刚被释放出来的三位叔叔耶律稍、耶律隆先和耶律道隐排在前面,叩拜呼喊声比别人更高些。人皇王当年存活下来的共有五子,除世宗外,其次为他的同母弟娄国,世宗死时,娄国尚掌一支兵马,后来穆宗为了安抚他,诱出察割让娄国手刃报仇,但却也存下了对娄国的疑忌,待得穆宗羽翼丰满,就借故杀死娄国。余下的三人,却是因为皆为庶出,只是被穆宗闲置或幽禁,倒还保得了性命。

  这三人偷眼看去,但见这八方公用殿上,帐篷立柱上彩绘着漂亮的龙纹,穹庐内壁挂着锦绣,地上铺着黄布绣龙为地障。耶律贤居于其上,受着辽汉大臣的朝拜后,就宣了一道旨令,也不过是为作新皇继位,例行公事般封赏群臣与宗亲。

  又封道隐为蜀王,隆先为平王,稍为吴王,喜隐为宋王,只没为宁王,敌烈为冀王。余下诸宗室亦依远近封赏,及领地军州等。

  诸王谢恩以后皆退了出去,但各人心情各异,却是只有自己知道。

  其中当数冀王耶律敌烈的心情最为复杂,当年祥古山之变,世宗身死,穆宗夺位,耶律敌烈在其中颇为出力。没想到穆宗继位之后,却重用罨撒葛,轻视于他,令他长年耿耿于怀。而今耶律贤继位,罨撒葛逃走,叫他又是快意,又是不安。快意的是罨撒葛在他面前嚣张了大半辈子,如今终于落得不如他了,说了可能没人相信,这种亲兄弟之间长年龃龉落下的隐恨,甚至比陌生人结怨还来得更深。但罨撒葛的逃离,也让他生怕耶律贤的怨恨和报复落到自己的身上来。相比穆宗对世宗的兄弟们杀的杀囚的囚,敌烈可万不想这种命运落到自己身上来。于是暗忖着如何好好奉承皇帝,让他消了对自己的报复之心,又令妻子伊勒兰想办法结交贵妃,探听消息。他正想着,这边一抬头,却见新封的宋王耶律喜隐从他前头走过,不禁心念一动,看着左右无人,就跟了上去。

  喜隐刚才自随同众人一起接旨时就不高兴,没想到他父子又一次为他人作了嫁衣,世宗和穆宗两次抢了属于他父亲的皇位,而耶律贤抢了属于他的皇位。每一次机会都是如此难得,而每一次他父子都错过了。头一次的错过,让他的父亲一生抑郁,第二次的错过,让他父亲在他面前惨死;这第三次的错过,让他更是怒气难息,而他更不知道,下一次的机会会是什么时候?

  不过幸而,他相信自己不用像他父亲那样等上几十年,耶律贤的身体太差,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在耶律贤死前,掌握住军队,最后的胜利,必然是属于他的。

  怀着这样的心思,喜隐对于敌烈的奉承,也就从爱理不理,到竟是觉得“这小子还算有点眼光”到充满自信地认为天下大势,早已经在自己的掌握中,更坚定自己原来的设想。

  他回到自己的帐子时,乌骨里靠在一旁软榻上,懒懒地执扇煽着风,侍女重九和瑰引坐在脚踏上,正在缝制小儿衣物。

  见了喜隐大踏步走进来,乌骨里撑着肚子,缓缓起身笑道:“今日大朝,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喜隐道:“原也就没什么事,不过说些没用的废话,再封赏了一批人。”

  乌骨里笑道:“哦,可封了你个什么王爵?”

  喜隐一边喝着水,一边哼哼道:“宋王。”

  乌骨里哦了一声:“倒也不坏。”

  谁知道一句话又惹恼了喜隐,愤愤地:“什么不坏,岂有此理!我是什么人,敌烈员没道隐这些人,居然与我并列,明扆这无胆小儿!”

  乌骨里诧异:“怎么好好的又骂起人来?”

  喜隐冷笑:“什么好好的?他不过是占了第一个赶到黑山的机会才抢到这个位置,如今心虚,倒把隆先道隐这些没用的东西都封为王,那个只没也封王,哈哈哈,这个废物还能干什么?难道他以为封的王爵多,就能够保得住别人不起心思?无胆罢了!”想了想,又忿忿然起来:“他怎敢将我与他们相比?罨撒葛带走了国阿辇斡鲁朵,他置之不问,可对我呢?横帐房这一系如今我才是首领,述律兄弟夺走的宫帐难道不应该还给我?”

  他越说越气,转身要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乌骨里见了他如此不由担心,忙叫了重九跟过去看看,免得喜隐又冲动惹事。等重九回来,说喜隐去了前帐,不过是喝了些酒,打一个奴隶罢了,这才放下心来。

  因喜隐喝了酒,撒懒就来回乌骨里,说他在前帐睡下了,乌骨里自然也不理会。哪晓得喜隐自己一个人喝了闷酒,这一夜在帐子里思来想去,竟是想了个主意出来,次日一早,就兴冲冲去找耶律贤分说去了。

  他见了耶律贤就说:“主上,罨撒葛出逃沙陀之后,一直收拢周边部族,试图反攻,实是应该早日征讨平定,以免影响国事。”

  耶律贤因昨日累了,这一夜就有些不舒服,一大早就召了御医,如今又熬上药了。他心情正是极差的时候,听这人跑进来说这样不尴不尬的话来,不由皱眉:“太平王叔虽然外逃沙陀,却不曾举起反旗,如何说到征讨平定来?”

  喜隐素日看耶律贤总是一副病弱温顺的样子,只道自己这一吓一哄,对方必然答应,哪晓得他居然还敢驳他,不由也提高了噪门:“你不征讨平定,难道还想请他回来不成?罨撒葛那般心高气傲的人,你夺了他的皇位,还指望他能和你好好说话?他迟早是要来夺位的,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难道还等他来杀了你不成?”

  耶律贤心中已经是大怒,面上却越发冷淡道:“宋王慎言。什么叫迟早要来夺位,皇位岂是谁能夺就夺了的。父皇当年遇难祥古山,先皇是由诸宗室公推为帝,他在时每每都说自己无子,这皇位自父皇而得,自当传位于朕。罨撒葛时常陪伴在侧,并无异议。外面常有些人云亦云的谣言。宋王是近支宗亲,不可听信那些胡话。罨撒葛王叔只是和朕有些误会罢了。书信往返几次,解释清楚,他也就回来了。”

  他这话说得不带半点烟火气,但也听在喜隐耳中,也同样显得虚伪之至,喜隐顿时笑出声来:“明扆,你是傻还是假傻?皇位更替的大事,岂是几句话能说服的?罨撒葛现在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还要和他好好商量?”

  不想耶律贤神情转为阴冷:“宋王唤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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