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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柳婉接过话去,“据流春堂的宫人回禀,薛氏此前无端梦魇多日,夜夜不得安枕。侍婢曾听薛氏在梦中疾呼‘不是我害的’等话,甚为可疑。”

  皇帝面色凝重,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忽而站定,霍然抬首一字字道:“即刻,讯问流春堂宫人。”

  尘封十年的往事旦夕之间被血淋淋地揭开,惠妃在得知真相的当夜便沉沉病倒,梦中犹咒骂不止,引得宫人唏嘘不已。惠妃既无力再出面理事,皇后小产一案便交由淑妃一人主持。当日连夜审讯之下,及至天明时分已是真相大白——巫蛊事发,凝碧因贤妃故遭皇后贬斥,心怀怨恨,遂收买未央宫宫婢紫菀谋害皇后,致皇后小产而构陷贤妃,却因担心事情败露而畏罪自尽。

  皇帝徐徐翻看淑妃呈上的案卷,眉心微蹙不曾舒展片刻,半晌只道:“都审问明白了?”柳婉略一躬身,“是。正如皇上所见。”他阖上手中卷宗,轻吁一声,口气淡淡的,“你确定,这,便是事情的真相?”柳婉不觉哑然,踌躇良久才低声应道:“臣妾以为,真相便是如此。薛氏多年来嚣张跋扈,一向与贤妃不和,此前既能以桃仁、巫蛊构陷贤妃、加害皇嗣,可见此人心机不浅、手段阴毒。巫蛊事发薛氏获罪贬降,怀恨在心,自然有理由痛下毒手。所幸报应不爽,终教歹心人惊惧而死。”

  皇帝沉着脸并不接话,柳婉沉吟一番,斟酌着开口劝道:“皇上,事已至此,惊动了太后,软禁了贤妃,又有薛氏送了性命。若再不能了结,只怕,查不出新的罪证来,徒惹得人心惶惶。凶手伏法,后宫安定,皇后娘娘才能安心静养不是?”

  皇帝深思良久,终于正色传令道:“废薛氏为庶人,斩棺戮尸不得落葬。投药的紫菀及侍候薛氏的一干人等,杖杀。杨氏倒也罢了,既不知情,便饶她一回。至于贤妃……如今惠妃也病了,你亲去章怀宫把两个孩子领回毓宸宫去,好生劝她几句。”他微显倦色,“去吧。”

  淑妃不敢多留,领了旨意忙行礼告退。

  未央宫。

  “娘娘,今日结案。”

  涵柔正倚在榻上就着芳吟的手啜饮参汤,闻言不由转首相看,语声抑不住颤抖,“果真……是薛凝碧?”景珠深深颔首,“是,娘娘。皇上已降旨发落了,与娘娘小产之事有涉的宫人俱难逃一死。”

  涵柔怔了一怔,颓然靠倒在身后软枕上,疲倦地叹息,“再多人赔上性命又有什么意义?终究换不回我的孩子了……”一时恨恨,“凝碧……凝碧!我竟错看了她,从来以为她没有如此心机!为了报复宸雪,她竟就能——为何人心恶毒至此!”

  景珠惟有叹息,示意芳吟上前相劝。芳吟搁下手中汤盏,柔声道:“小姐,事已至此,薛氏已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就让这些事都过去罢,一味纠缠徒伤了自身。”涵柔却兀地一笑凄然,“能够就这样过去么?若凶手伏法便能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为什么事隔十年,惠妃还会痛苦到状若疯癫?过不去了啊……这一辈子,再也过不去了……”再禁不住忙忙抬手掩饰泪如雨下。

  毓宸宫。

  “娘——”一进殿门,宁瑶便挣开了乳母的手,展开双臂向母亲奔去。宸雪忙蹲下身一把拥了女儿入怀,才唤出一声“瑶儿”,不觉热泪已盈了满眶——毕竟骨肉连心,纵只是短短几日的被迫分别,思念却不知不觉侵染了身心里外。

  母女相偎良久才松开了紧拥的胳臂,宁瑶见母亲暗暗抬手抹泪,不由脆声问:“娘怎么哭了?”宸雪拿掌心摩挲着女儿的小脸,笑道:“见到瑶儿,高兴的。”说着立起身来,这才见身畔一人怀抱着小小一个襁褓。她既惊且喜,不及多想已是急急抱过,只听那女子道:“贤妃慢着些,孩子睡着呢!”语调熟悉,宸雪一惊抬首见淑妃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怀中婴孩,不觉面上一热,忙含笑招呼,“柳姐姐。”

  柳婉坐不多时已起身告辞,宸雪爱子心切,忙又往偏殿看顾一双儿女。瞧着永暄在臂弯里沉沉睡着,惶惶多日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一念突生,脸色忽地又是一黯。

  侍立一旁的浣秋见宸雪神情变幻,忙温言劝道:“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呢?如今冤屈得以洗刷,孩子也已送了回来,娘娘该欢喜才是。”宸雪定定瞧着爱子熟睡的面容,语声低迷愈显哀凉,“孩子是回来了,可有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言及绿绮之死,浣秋心下一酸也几乎落泪,犹不及开口,已听宸雪涩声相问:“她葬在哪儿?”浣秋听得此问,心头大痛如受重击,怔怔半晌才垂下头去,悲然道:“娘娘难道不晓得么?宫里的奴婢是不会有棺木坟冢的。人死了,尸身拖去乱岗上一焚,残骸抛到枯井里头,便了结一生了……”

  “绿绮……”宸雪无力地闭上双眸,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心痛如割。

  “御苑西北角上有一口枯井,宫人常在那儿祭奠亡人。”素衣无饰,银簪绾发,宸雪瞒着浣秋独自出了毓宸宫,辗转自宫人口中问得这一句。

  果然有一口枯井。周遭古木环抱,寂无人声,颇有几分阴森之意。宸雪挨着井沿缓缓跪坐下去,瞧着井底幽幽,黯黯垂泪。

  ——绿绮,你是为了我才做傻事的罢?是我动了不该动的歹念,不曾想,竟落入他人早已设好的圈套!你为我暗中联络紫菀,你为我取来红花……就算不曾当真下手,这些罪证面前,你又如何能够自白?你是为了我吧……为了保全我,不惜一死……你怎么这样傻呢?你教我如何当得起你这份情意!你打小陪在我身边,我亲手把你带进了宫来,可到最后,你为我而死,我却连一块微薄的棺木都不能给你……

  “这儿阴气重,又是风口上,你穿得那样单薄,当心着了凉。”

  正黯然伤怀,忽听身后清泠泠一把女声,关切之语熟稔得惊心。心骤然收紧,宸雪倏地回首,脱口而出,“绿绮——”入目却是一个结着双鬟的陌生女子。

  那宫婢四处张望一番,见周遭空旷并无他人,不禁茫然相问:“绿绮?绿绮是谁?”宸雪很是怔了一怔才回过神来,眸中光彩瞬间黯淡下去,轻轻摇头。

  因宸雪穿戴得简素,那宫婢走近前来,只是含笑,“你是哪一宫位下的?怎么独自在这僻静地方?”“我……”宸雪不知何言以应,只得答道,“是毓宸宫名下的。”又问:“你是?”她伸手拉了宸雪起身,笑道:“我叫宜然,负责这一带的洒扫——你在贤妃娘娘位下?可真是好差事!我才进宫的时候便听人说,皇上最宠爱的就是贤妃娘娘了,毓宸宫好似金屋一般哩!”

  宸雪苍白地一笑,淡淡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如今皇上爱重的是皇后娘娘,何尝还把贤妃放在心上……”一言未了指上骤暖,冰冷的双手被宜然合握在掌心——“怎么这样冷。”

  心上一热,眼中酸楚却就掉下泪来。宜然惊问:“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宸雪未及开口,已听身后步履急促,呼唤连声,“娘娘!娘娘!”——浣秋领了三五宫人寻至此间,见得宸雪忙紧赶几步近前,“娘娘怎么不声不响便来了这荒僻所在?教奴婢好找!”

  宜然大惊失色,松手连连退开几步,满目惶然,“你……你是……”浣秋不明所以,正色道:“这是贤妃娘娘。”宜然愣愣半晌才慌忙跪了下去,说不出一句话来。浣秋也不理会,上前托住宸雪的臂膀,柔声道:“天色不早,娘娘回宫去罢。”宸雪点头应了却不举步,瞧着眼前惊惧有加的宜然,心下暖流涌动。

  深宫寂寂,到底有这样的人能以赤诚之心温暖这干枯冰冷的岁月……

  “带她回毓宸宫去,就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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