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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

  眼前女子清澈的眼波里疑惑重重,“大人为何信我?”

  顾方之望着她清如流涧的双眸,怎能让她知晓在这样紧迫的时势之下,他冒险做出如此危险的选择竟然是出于直觉?他身在宫城数年,阅人无数,但愿这一次不会看走眼,否则——她也是在劫难逃。

  阳春三月,长安道上韶光明媚,轻烟淡薄。大道两旁,柳色如云,桐花烂漫。一辆小巧的马车扬起微尘,悠悠闲闲地一路行来。

  车夫是一位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一手持鞭,侧脸对着车里的人高声道:“姑娘,一直往前便是长安城了。可要再往北上?”

  话音刚落,便见一双素手掀起蓝底白花的帘子,探出一张女子的脸。她好奇地四下打望,黑眸里神采奕奕,嘴里不住地赞道:“真的到京城了?若非亲眼所见,怎会相信真有书中所写‘燕语莺啼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的景致?我原以为那样的旖旎风光只是词人的用笔妍倩呢!”

  驾车的男子为难地挠了挠头,答道:“在下粗人一个,姑娘的话听得不是很明白。姑娘可是在称赞京城的景色?”

  车里的女子含笑颔首,一面挂起帘子,挽好绿色披帛,拎起白色襦裙,手脚利索地跳到车厢外。

  男子忙道:“姑娘小心。马车走得虽慢,也颠簸得紧,当心坠下去。”

  那女子莞尔一笑,轻巧地坐下,双腿吊在车外来回晃悠,白色的襦裙亦轻轻摆动,侧头答道:“不妨事。”

  身侧的绿柳紫桐、艳杏湘桃次第掠过,她贪婪地深吸一大口气。好香!没想到三月京城的阳春烟景竟是如此好看如此好闻,真不负她千里迢迢走这一遭。

  今年寒冬刚过,容若师父便催促自己离开翠寒谷。想起那个清俊严肃的男子,她还是止不住心里涌上小小的郁闷。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五年。五年来,若没有他,她施烟络已经不知道翻来覆去以各种可能惨死过多少回了。她只是一个好吃懒做、胸无大志、贪生怕死、又颇能随遇而安的小小女子,实在不适合单独出这么远的门。但是,师父非要坚持师门里历来有从师五年必须外出游历的优良传统,所以她劳什子地出来走这一趟,增长见识。

  好吧。她暗叹,一面得意地看着长安道上的景致,也许师父是对的。能亲身游历盛世长安,曾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奢望。胸口有些什么正在蠢蠢欲动,她决定了,不再北上,这里就是她即将大展拳脚的地方。长安城,我施烟络来了!

  驾车的男子见她突然笑得诡异,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有不适?”

  她“噌”地站起,一手直直地指着朱红的城门,信心满满地答道:“就去长安,咱们不北上啦!快点!”说罢,一手夺过男子的软鞭,一击中的,马儿吃痛,狂奔起来,扬起一路尘土。

  驾车的男子声音带着几分焦急,道:“姑娘莫胡来!马儿受惊了!你快快坐下!”

  马车的疾驰中,薰风吹起她乌黑的发和雪白的衣裳。攀着车厢,她毫不顾及形象地笑了起来,“不妨事。不妨事。咱们快点,我等不及了!”

  长安城呈规矩的方形,其布局严密整齐,内外共三城,即宫城、皇城及郭城。城内北面为宫城,东、南、西三面围以皇城;皇城东、南、西再围以外郭城。宫城是皇帝所在,皇城是中央衙门所在。外郭城那低矮的住宅便是平民区。外郭城南至曲江止,共分一百零八坊,又有东、西两市各方六百步。每个坊的四周围以高墙,墙外为坊间大道,道旁植有槐树。

  城内街衢极为宽广,且方向笔直,通城门的街衢足有三十丈宽,最窄的顺城街亦有八九丈宽,且皆以整齐划一的青石铺就。单就这街衢的气势,就足以显出泱泱大殷、天朝上邦的高高在上。

  大街上人头攒动,时下正是相携踏青出游的好时节。满街的行人身着奇装异服,其中不乏俏丽修身、颜色绚烂的胡服闪过。街道两旁的店铺栉比林立,各色招幌迎风高扬。游人的欢声笑语,沿街小贩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自是热闹非凡。

  三月和煦的阳光,此刻正温柔地撒在大殷之国都上。

  烟络一身雪白的短襦,腰际以上结着翠绿的丝带,臂膀上缠绕的浅绿披帛轻盈地摆动,相当怡然自得地漫步于长安街头。看着眼前万物方兴的景象,她却突然想起那个常常沉思不语的人来。

  师父虽幽居深谷多年,却似乎从未放弃挂怀天下大事。对此她也常常很是好奇。师父莫非并未诚心归隐?否则怎会于深谷之中仍旧如此洞悉天下局势?有一次,师父曾淡淡说过,若得一人为新帝,数年后则定逢太平盛世。“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斗米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极五岭,皆外户不闭。”虽词有溢美,但并非全是妄想。

  翠寒谷里,五年的朝夕相处,她也明白师父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对名利浮华有什么计较的,但是,明白这点之后,她却更加不明白了,那个素来澹泊宁静的师父这样心心念念地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烟络低头想了想,对于这个朝代有限的认知,她仔细地同她历史知识里的各大年代比较过,这里的民风设制颇似唐朝,却又似乎并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对于师父唯一提起的那个名字,自诩记性超群的她居然给糊涂地忘记了,也是因为以前不曾听闻过。

  一路缓缓走过,前面一家店铺外偌大的蓝底白字的招牌布幌迎风飘舞。

  “意也堂?”烟络放慢了脚步, “原来是同行。”

  医者,意也。记得最初拜入师门时,她跪于那块题着“从容起”三个大字的匾额下,师父负手俯视着她,淡淡道:“医者意也。善于用意,即为良医。固以神存心手之际,意析毫芒之里,当其情之所得,口不能言,数之所在,言不能谕。”

  她当时觉得这话很无赖,如果说医术相传,其精华皆不能以言相授,那么教出来的医者岂不都是半吊子?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这其间的奥妙博大精深,非得自己亲身体会,否则,情之所得,口不能言,数之所在,言不能谕。

  待到行至店内,双眼所及果然窗明几净,屋角还栽种着几株苍劲挺拔的翠竹。烟络不紧不慢地边走边看,忽见柜前伫立着一道颀长的男性身影,身着绯红色圆领窄袖袍衫。那男子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脸,只闻得他的嗓音听上去不赖,缓缓说着:“朱先生,此次采办的蜀椒成色似乎不如上月。”

  一直躬手而立的朱姓男人看来四十出头,身形肥硕臃肿,一双细长的眼仁里却是精光闪闪,嘴里应着:“怎会?此次蜀椒亦是蜀地刘记供货,朱某亲自查收。”

  “哦?”绯衣男子剑眉一挑,上身微侧,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柜面,话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烟络毕竟第一次出谷,遇上与本行相关的事情甚是好奇。几步上前,不顾旁人的脸色,低头细细地瞧了瞧柜上的红色椒粒,拾起一粒便放入齿间轻轻咬碎,柳眉不由紧蹙,随即仰头笑道:“先生,这明明是金州椒。虽与蜀椒大同小异,药性毕竟有所不同。若为大医,用药时考究起来,恐怕不能混为一谈。”

  话音落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见绯衣男子和那朱姓先生直直地盯着自己。朱姓先生先是一脸惊诧,渐渐转为满面盛怒,虽碍于眼前的绯衣男子不便发作,额角青筋仍是隐隐暴现。而那绯衣男子看着她,神色倒是十分平静。烟络后悔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笑笑,拎起襦裙准备开溜。

  “姑娘且慢。”

  忽闻此言,烟络只好收回跨出的脚,回首时彬彬有礼地问道:“公子有何事?”

  这才真正看清绯衣男子的脸。那容颜十分年轻,五官精致之至,眉梢眼角始终带着几丝笑意。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投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因他唇边的笑意而黯然失色。然而这样魅惑的笑靥之下,却仍旧有着年少得志傲然自持的男子气度。那双迎向她的深邃黑眸里,笑意之下还夹着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

  烟络小小地失神了一下,那边年轻男子尚未发话,朱姓先生倒是咄咄逼人,“哪来的黄毛丫头,恁地胡说!”

  烟络微笑着福身道:“小女子多有冒犯,对不住先生。”顿了顿,她继续,“不过,烟络所言是真是假,先生乃是心知肚明。金州椒产自陕西金州,蜀椒则产自川西广汉、潼川。如同南桔北柑,两者表相上虽有几分神似,入口却不尽相同,自然,用途也略有差异。烟络这一番妄言,也不知妥不妥当?敬请先生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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