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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邢学义虽然身为上市公司核心部门的负责人,但平时除了药研院就是家,很少外出应酬,连房子也买在郊区,隐约有些避世的作风。

  汽车行驶途中,宗瑛发现盛清让一直在留意手机地图上的行进轨迹。

  她知道这个郊区在七十多年前的上海还是战区,而现在距早六点只剩四五个小时,让盛清让再次落到战区,那是万万不行的。

  因此她开口向他保证:“一会我们尽早回市区,不要担心。”

  没想到盛清让却说:“不要紧。”他放下手机,继续道:“如果来不及,我刚好可以有别的安排,宗小姐,你不要担心我。”

  别的安排?宗瑛不解。

  他便解释:“盛家机器厂已确定搬迁,各项计划筹备也在进行,预计会与下一批工厂同迁。除经费、人员安排等事宜外,通行证也是亟须解决的问题。

  “我们手中现有的租界及京沪警备司令部的通行证,没法一路畅通,遇到驻军就不管用了,需另向驻军申领通行证①。

  【① 颜耀秋述、李宝森记:《抗战期间上海民营工厂内迁纪略》中提到“由于国民党政府没有颁发统一的通行证,所以军队就在其驻防地区自发通行证,这就给迁厂设置了重重关卡”。】

  “就算今天不来这里,过两天我还是要过来领通行证,今天这样反而免去来时路险,所以请你放宽心。”

  宗瑛理解的同时,也深深感受到内迁之路的麻烦与危险。

  她不再多言,汽车也终于在一栋小别墅前停下来。

  因为不再着急赶回去,宗瑛也没叫出租车多停,付了车费,出租车便掉转车头迅速驶离。

  为避开监控,宗瑛撑起伞,盛清让马上领会,接过伞柄替她撑着,只见她迅速打开勘验箱,蒙好口罩戴上手套,又听她讲:“只有门前一个监控,避开那个就可以。”

  她说罢提箱走到门前,伸手轻轻上滑门锁盖,密码键盘立刻显露出来。

  宗瑛从勘验箱里取出刷子和碳粉罐,蹲在密码键盘前抬手耐心地刷扫。

  盛清让手持手电筒给她照明,另一只手撑着伞躲避监控摄像头,视线一直盯着密码键盘。

  常按的四个数字从上到下依次显现——

  1,4,9,0。

  宗瑛握着磁性刷的手,突然顿在了空中。

  额颞处薄薄一层细汗,她整个人愣在密码键盘前,满脸写着意料之外的惊愕,还未及回神,只见盛清让伸手去按了四个数字——

  0,9,1,4。

  电子密码器独有的解锁声顺利响起,盛清让和她对视了一眼。

  0914,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都不需要排列组合一个个去试验,就是0,9,1,4。

  且从密码键盘上汗液油脂的分布来看,这个密码很可能一次也没有改过。

  邢学义用这个密码,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巧合。

  “宗小姐?”盛清让小心地唤了她一声。

  宗瑛倏地收起满心疑问,迅速清除密码键盘上的碳粉,起身推开已经解锁的大门。

  薄薄月光抢着进门,为他们探路。

  宗瑛关上门,客厅里冷冷清清,顶高家具少,甚至显出空旷感来。手电灯扫过去,看得见空气中浮尘涌动,近两个月无人打理的家,很多地方都蒙了尘。

  宗瑛环视四周,一楼并没有任何囤积的箱子,手电筒往上扫,倒是楼梯上一路痕迹——灰尘被擦掉或被无意蹍踩过。

  她讲:“上楼。”

  盛清让紧随其后,循痕迹前行,最后见它止于二楼书房入口。

  两个人在门口停住,宗瑛伸手推开门,手电筒一扫,靠西侧墙边堆了几只纸箱,纸箱上还打着新希标志,可见是从新希搬回来的物品。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箱子全用透明胶带封了,想拆箱不留下痕迹基本不可能。

  宗瑛想了想,突然张嘴咬住手电筒,俯身抱起箱子将它翻了个身,蹲下来翻出刀片,从底部小心翼翼地拆了箱。

  箱子里多数是码放整齐的文件夹,宗瑛大致翻了几个,都是近期的工作文件。

  她要调查的不是药物研究院,而是邢学义本人,优先关注的应该是私人物品和记录。

  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筛找,时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不能开灯不能开窗,密闭空间给人强烈的紧张和压迫感。

  宗瑛捺着性子寻,额头渗出密密一层汗,额侧发丝都潮了。

  手电筒突然灭了,宗瑛换上备用电池,抬手看一眼表,担心时间不够,转头同盛清让讲:“盛先生,这里我来找,你去看看他的抽屉和书柜。”

  盛清让察觉到她的焦虑,安慰她一声“不要慌,慢慢来”,便径直走向书柜。

  强光手电筒一层一层扫过去,聚光灯似的光束,突然在一个木头相框上停住。

  相框里被光束安静笼罩的老照片,是和宗瑛家里那张一样的毕业合照——里面有严曼、邢学义和宗庆霖。

  区别在于这张做了放大处理,相框也要大得多。

  照片里的邢学义戴了副样式呆板的眼镜,身板瘦弱,站在严曼侧后方,身边紧挨着的是高他小半个头的宗庆霖。

  盛清让打开玻璃柜,小心翼翼地移开相框,想看看后面放了些什么书——二〇一〇年版全套三部《中国药典》,精装硬质红皮封,摆得整整齐齐。

  他正要将相框放回,却下意识停顿,手指沿书籍顶部探进去,摸到一本册子。

  那册子横放着,藏在药典与书柜内壁之间,且较药典的高度矮了一截,身高不够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盛清让手指一捏,稳稳抽出册子。

  封皮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标,但册子中间鼓两边薄——典型的剪贴本。

  另一边的宗瑛寻到一摞笔记本。

  拿起一本,随手翻开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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