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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代嫁入天家

  慕容丞相府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在好命婆喜气洋洋的祝祷声中,我自铜镜中看到母亲带泪的微笑。

  明日,便是出阁的日子了,原以为可以万般皆由心,却终究是,割舍不了太多的牵绊。

  “清儿,你幼时失散,我好不容易才寻回了你,原想着多留你几年,谁曾想……”

  好命婆手中的玉梳,缓缓滑过我如水的长发,而母亲却是话一噎,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旁服侍的丫鬟碧芷素来伶俐,忙递了绢子过去给母亲拭泪,一面巧笑着开导:“小姐明日嫁的可是我南朝三皇子,天生贵胄,俊逸倜傥,是多少女儿家盼都盼不到的荣耀,这么好的福气,夫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母亲闻言,含泪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自然知道,只是心里不舍得。”

  伴着好命婆的祝祷声,母亲自贵妃椅中起身,亲自扶我在身侧坐下,或许是看我的神色过于安静,她方才扬起的笑容不由得一黯,“清儿,此刻房中并无外人,母亲也就直说了。我知道,这次的事情到底是委屈了你,可是慕容家小姐同三皇子大喜的消息早已是天下皆知,滟儿又这般胡闹,做出逃婚这等陷整个家族于大祸的事情,不是万不得已,你父亲和我,又怎么肯会让你代嫁,受这样的委屈。”

  “我明白的,并不曾觉得委屈。”我应着母亲,且温婉地一笑,但心底却是清如明镜,虽为代嫁,但凡是知情的人,都在纷纷议论着我的好运,若非妹妹出人意料地逃婚,我又怎能轮到这等如意夫婿,庆幸尚且不及,又何谈委屈。

  将视线移到窗前高照着的龙凤烛上,我轻缓地开口,“清儿只担心自己会辜负了父母的期许。”

  母亲闻听我这么一说,反倒一笑:“这便是你多虑了,天下人只知慕容家的小姐择日即嫁与三殿下,诏书里面并没有写明是哪一位慕容小姐。你父亲一早已赶至三王府向殿下道明原委,有殿下应承担当,皇上那边也并不会太追究的。”

  我未再开口,看母亲的神情,三殿下必是应允了,一切已成定局。

  母亲见我仍不言语,面色中闪过一丝忧虑,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握了我的手开口道:“清儿,你可是担心三殿下看重的是滟儿的美貌?”我一怔,未曾想到母亲会出此言,片刻之后,也便释然,毕竟妹妹慕容滟的美丽才情,早已名动京城。

  还未有所言语,一旁立着的丫鬟疏影已不服气地开口道:“以色侍人,有好下场的能有几个,小姐的美丽又岂是寻常人所能比的。”

  母亲大概未曾料到她会如此插话,一怔之后,却是含笑开口:“好孩子,你和清儿一道遭劫,一直陪在她身边,这般维护她,有如此的情分,我真的很感激你。”

  我抬眸对疏影微微一笑,五年前举家迁至上京途中,遭遇前朝叛军,我的轿辇在混乱中不慎坠下深崖,那时,我不过才十四岁,而轿辇里陪伴我的,唯有她。

  疏影未再言语,而母亲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是又细细嘱咐了我许多,至深夜,碧芷几次笑着催促,说得给新嫁娘一枕好眠,明日大喜时才能容颜姣好,她方依依起身,眸中尽是不舍。

  我一直送她到小院门外,母亲握着我的手,紧紧的,却是一路无语。

  侯门深似海,自古便是如此,更何况,天家门楣。

  我们很清楚,明日之后,连见面都是万般不易。

  目送母亲的背影消失在曲径深处,我独自转身,但见天边,冷月如钩。

  而屋檐之上,玉钩之下,一个人影白衣胜雪,见我回身,他擎着手中的酒坛朝我的方向微举示意。

  我微笑,“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屋,在这屋檐上做什么?”

  他足尖轻点,眨眼的工夫便已稳稳地站在我面前,笑道:“走,我带你骑马去,过了今日,不知要待何时才有机会。”

  我心泛暖意,笑着把手交到他伸出的掌心中,此人乃我最小的弟弟慕容潋。

  “先去琴房取筝。”我笑着微语。

  他点头,握着我的手就势一带,轻轻托住我的腰,足尖发力,便凌空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到了我们平日里常去的山谷。

  此刻,月朗风轻,我与潋并坐于林间,看马儿悠然自得地在一旁漫步。

  他打开酒坛,自己先饮了一口,然后递与我,一笑道:“欧阳伯伯果不欺我,的确是域魄酒,我记得你曾说过,离家失散时最爱此酒的清冽冷香,所以特意托人寻来。”

  我接过,就着酒坛浅酌了一口,大婚前日,新嫁娘按例是不得出闺阁,不能见任何男子的,纵然父兄亲人也是不行。思及此,我不由得微微一笑,“若是母亲知道我同你这般胡闹,必然要怪罪于我。”

  他一脸的不以为然,“若你像他人一样拘泥于什么狗屁礼法,我又怎么会带你到这儿。”

  我看着他,我最小的弟弟,已然出落成一个俊朗异常的磊落男子,再过几年,谈笑间将不知会虏去多少女儿家的玲珑心思,可是,他骨子里的不羁,却也一直是为父母所头痛的。

  潋自小聪明异常,父亲本意是想让他入朝为官的,可他偏偏不喜官场上的繁文缛节,整日出入于羽林军中,倒是深得大将军欧阳钊的喜爱。

  那些兵法布阵、行军打仗的本事他学到多少,我暂且不知,可是这般挺拔矫健的身手,以及坦荡磊落的个性,却无疑是其余几个兄弟所不及的。

  “二姐,明日苏先生可会来?”潋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垂眸,右手却不自觉地抚上左臂,单薄的绫绡之下,凤凰浴火,振翅欲飞。曾经,有人用炼金朱砂,亲自替我细细描摹,一笔一画,低语温言。

  炼金朱砂色泽鲜亮,且历久不褪,因此极为难求。那时的我,因坠崖的伤势尚未痊愈,眼睛仍不能视物,只知他在替我遮掩臂上无法褪去的疤痕。

  “绘的是什么?”我问。

  他回答道:“凤凰集香木自焚,复从烈火中更生。清儿,自此便是你全新的人生。”

  他带我游历天下名山大川,教我识得星象医理,海棠花树下,漫天金针飞舞如花雨。

  他为我创了套棠花针,一招一式,执手提点。只因我坠崖后身子大为受损,虽几经调理,却已不再适合习武。而他说,这世间,唯一能真正依靠的,只有自己,所以他教给我自保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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