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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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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后宫仍在丧期,储秀官的白布帷幔却早就撤了,唯有寿安官内还是一片缟素,宫人们都戴着孝,肃穆,庄严,严禁了一切喧嚣和杂闹。就连素日里行走于官墙内,都不能多带一丝笑脸。 太皇太后此番自认没看错人,将事情交给了景宁,倒是办得妥妥当当,无有一处让人操心。皇上还没回官,但据说,已经欲要返程了。太皇太后心里头稍定,整个人也越发精神了几分。 慈宁官内,熏了上好的香料,烟气飘飘渺渺的,连着黄昏的,光都染上了一抹香韵。 太皇太后将那茶盏端了,拿在手里撇沫,轻轻酌了一口——后宫沉浮了这么多年,是事事都看尽了,也看厌了。勾心斗角,血雨腥风,再高干的手段,终究是天同恢恢,没什么是勘不破的;唯一难让人全数看尽的,却是人心。就如同图佳,高高贵贵的一个公主,却非要生出些事端,闹得满城风雨,最终又落了这个下场。 “这佳儿就是不让哀家省心,此番将这事儿了了,也算是落下一块心中大石。倒是你,辛苦了。” 景宁坐在下垂首的敞椅上,听太皇太后唏嘘了一句,忙谦卑地敛身谢恩,“替太皇太后分忧,是臣妾份内的事。臣妾不敢居功。” 太皇太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倒是个知进退、守本分的人。俗话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远刚怨,近则不逊,放到这宫中妃嫔身上就是再恰当不过。难得,眼前儿还有个懂分寸的。 “现下,哀家虽说是将佳儿囚禁了,可总关在这官里头也不是事儿,时间长了,终归是不好看的。”太皇太后抿可口茶,温温吞吞地道。 景宁低着头,颔首,“太皇太后说的是。” 当年公主下嫁,多么的风光,到头来,却落得个惨淡下场。说到底,图佳是皇室贵胄,亦是皇上的嫡亲姑母,将额驸诛杀,本就是不近人情的;尽管,这天家情分本就凉薄,内里勾心斗角,却偏要作出一副兄友弟恭,叔侄情深的模样。图佳也是个薄命的人,为了政治联姻,再到现在失了夫婿——皇家厚道,总要礼遇恩赏才行。 ——可她偏又是个不省油的灯,又不能太纵容娇惯了去,总归是让人头疼。 “哀家觉得,还得是让她回那建宁公主府去,多派个人看管着就是了。反正额驸都就地正法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掀起多大的浪!”太皇太后说罢,抬起脸来,瞧着景宁。 这便是要听她的意见。 景宁不敢怠慢,敛身再拜,声音低低,“太皇太后说的极是。宫中还在丧期,实在不敢再出什么岔子。更何况公主金枝玉叶,若果真是囚禁在南三所,也是太怠慢了些。”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图佳虽忤逆犯上,可若是太皇太后不想难为,就算将来送审到大理寺,一应官员没人敢说个不字。景宁知道自己的份量,在这后宫,当一日妃嫔便要守一日本分,她是承蒙皇恩入这宫闱,却也由太皇太后一手提拔,知遇之恩,总要有所回报。 “你在哀家这儿说话,也不必这么拘着,”太皇太后掌着大蒲扇,一下一下地摇着,“哀家确实想放她一码的,可也不是为了私心。佳儿毕竟是公主,若是赶尽杀绝,难免让其他出了阁的公主们寒心,闹将起来,也不好收场。” 景宁倒真是没想到这一层,不由暗叹太皇太后处事周全。 可图佳的罪名已定,想要将她放出官去却也不容易,太皇太后有了心意,对外又不好明示这由头,必是要有人提出来…… “太皇太后容禀,臣妾倒是有个属意。”景宁低眉垂首,声音细细。 将她特地招到这官里来,难道真是为了喝茶闲话么?太皇太后是个心里有数的人,最明白什么时候该走哪一步棋——抓人,是慈宁官下的懿旨,朝令暮改,贻人口实:但倘若另有良方,则可当别论。 太皇太后眯起凤眸,脸上笑意吟吟。她喜欢这宁嫔的贴心,一点就透,不枉费了她事事委以重任。 “你且说来听听。” 景宁承旨,缓缓地道:“公主忤逆犯上,的确罪无可恕,可毕竟也是听了额驸谗言,一时眯了心窍。皇上如今对南疆用兵,额驸又被诛杀,说到底,终是亏欠了公主一份情。” “那依你所言……” “不但不罚,反而要奖。” 太皇太后眼睛蓦地一亮,须臾,脸上笑意更深。没错——不罚,是为了安抚丧夫之痛的图佳,也是对诸多出格的公主们有了交代;褒奖,则显示了天家恩情。一举两得。 果然还是这宁嫔最是称她的心意。 “那这事就这么办吧,”太皇太后微抻了抻胳膊,一会儿工夫,似是倦了,懒懒地笑道,“索性是要等着皇上回朝的,佳儿就先在南三所闭门思过,等过了这风头,再行处置也不迟。” “太皇太后英明。” §又见福贵人 六月的天气,开始变得燥热。 隔几日得了闲,景宁便去北五所探望董福兮。 自她从那符望阁出来,倒是从未再去过北五所。一则是太皇太后有旨意,后官妃嫔不得诏命一律不得擅入冷官禁地;二来,自她回复封号,官里繁复事端,一刻不让人喘息。后来索性消停了,又逢赫舍里皇后大丧,便是连福贵人临盆都不曾来探望。 半月前,冬漠曾去送补品,回来的消息,董福兮诞下一个漂亮的女婴。 六月十三,难得一日凉爽,景宁请了旨,带了太医院的院判胡德清去符望阁给董福兮及小公主诊脉。 胡德清本是从五品的内延供奉,向来只随侍君王,要他为宫里的妃嫔诊证都是屈就了;可偏皇上出宫前特地交代他好生照看着承禧殿,老头儿无法,非得事事亲力亲为,才不枉皇上嘱托。于是,就连前几日景宁偶尔的咳嗽,都是他巴巴地跑去御药房抓药。 此刻,端着药箱子,怏怏不乐地跟在景宁身后,脸上却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表情。 秋静回首顾盼,见胡德亲吹胡子瞪眼,忍俊不禁地温声道:“哪个惹胡原判不高兴了?怎么这个样子!” “老臣最近上火……” 胡德清翘着羊角胡儿,眼一闭,闷闷地道。 自从一年多前给这位宁主子诊了摘,真是什么事儿都有。如今,竟还让他堂堂一个太医院首席原判,跑到冷官来给贬谪官人瞧病,若是让同袍听了,指不定要编排什么了。 “胡原判是宫中的老人儿,劳苦功高,有病可耽误不得。明个儿就给李总管说说,让他给胡原判放几日假歇歇……” 前头,蓦地飘来景宁漫不经心的声音。 胡德清一听,立刻成了苦瓜脸,赶走几步,溜溜地跑上前,“宁主子,您可别挤兑老臣了。老臣不上火了,就算是上火,也好了!” 要是给李德全听说,那是要报给万岁爷的,倘若圣上以为自己怠慢了她,一个不高兴,他这差事儿怕是要悬。 “主子的话可真神,”冬漠捂着唇,生就一张冷艳的脸,却漾着一抹暖笑,“妙语回春,竟是比胡原判的医术还要高明!” 这下子,胡德清的脸更苦瓜了…… 符望阁的二进院里,种满了青青翠翠的水蜡球,间或一丛一簇的小野菊,初夏明媚,别有一番清幽静好。步之所及,处处莺啼婉转,花香满径。 董福兮正站在院子修剪花枝,花木掩映中,一袭朴素至极的粗布衣裙,未施粉黛,却也恬静端雅。见到景宁一行四人,先是一愣,尔后唇边浮起一抹笑,敛身,揖礼,却不客套,径自起身迎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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