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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郑玉说得信誓旦旦。仙蕊却走过来,蹙着眉,一脸不解:“这不过是一块普通的料子,郑司衣这是做什么?”

  景宁也不理她,径自将料子收在袖管里,小心翼翼,仿佛拿着什么珍宝;回眸,朝着周典正示意道:

  “尔清,可以去请太皇太后了。”

  想要定佟佳口仙蕊的罪,单靠这区区一块市料,当然不够;她的局,可是早在最开始就布下了,只等着旁人往里钻,一步一步,牵引诱导,缺了哪一个,都不能够称之为完整。

  果然,半盏茶的功夫,太皇太后,图佳公主,宣贵人博尔济吉特,兆雅,都到了;甚至,还有一同住在延禧宫的常在姜珥。

  众人落了座,单等她细细道来。

  景宁却不慌}忙,只轻轻击了击掌;

  片刻不到,就从寝殿外,走进了一个人来。

  §推波助澜

  窗外,又下起了雪。

  厚重的帘子被撩开,一阵冷风呼啸,打着旋儿地将外头漫天的雪屑卷进来,沁寒刺骨。地上的雪已经盈尺厚,堆积在门口,将朱红的门槛都染成了斑斑驳驳的白。

  进来那人,穿的是一身墨绿色宫婢装。

  端庄的花盆底儿旗鞋,一步一步,缓缓地从阴翳的垂花门外走进来,迎着殿内摇曳灯盏,一张脸甚是清秀。

  佟佳口仙蕊正跪在地上,等了个把个时辰,此时,膝盖以下麻木得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再咬。

  可她习惯了维持那懒言敦厚的性情,再难忍,也会忍着;因料定了那宁嫔查不出什么,就算其他妃嫔落井下石,总有太皇太后心明眼亮。只要忍过这一段,往后,便是各凭本事,走着瞻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身后那渐行渐近的女子,竟是给她送来了一道催命符:

  “奴婢拜见太皇太后,拜见各位主子。”

  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仙蕊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如坠冰窖。

  “尔芳……”

  此刻,不仅是佟佳口仙蕊就连坐在花梨木敞椅上的图佳亦是一震,隐在绣花衣袖下的手攥成拳,她惊愕地瞪着那婢子,整个人都懵了。

  尔芳低着头,也不看旁人,只跪在地上行叩拜大礼。

  太皇太后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女子,模样周正,倒是有几分面熟。

  “你是哪个宫的……”

  尔芳敛了敛身,再拜,“回禀太皇太后,奴婢是怀巴殿近侍宫婢,卫氏尔芳。”

  在场诸人,除了图佳公主,皆是宫里头的妃嫔,哪个不是深谙这后宫之道。看眼下这光景,大抵是要来一出大义灭亲了。于是,纷纷将看热闹一般的目光投向这宫婢身上,但见她从容镇定,脸上无表情,眼底亦无表情,仿佛一切于已无关。

  这时太皇太后看向景宁。

  景宁不动声色,朝身侧的郑玉微微示意,郑玉便从她手中接过那布料,一并递给了瑛华,再由瑛华转呈给了太皇太后。

  “这是……”

  暗彩绸缎,触手是温的,软的,却不润。不像宫里头的料子,可以轻薄如蝉翼,腻滑盈手;亦可绸光可鉴,堪比金玉。

  “启禀太皇太后,这块料子,该是从宫外流入官里来的,并非尚服局所有。”说话的是郑玉,尚服局的司衣,正六品的女官。

  尚服局掌管后官服用采章之数,一应布料,皆有尚服局女史登记造册,从局里派送给东西六宫的料子,每一匹都有详细记录。而宫外流入的就不同了,芜芜杂杂的,难以查核到十分精细。各官妃嫔惯赁好东西,哪里肯动外头的凡品,倒是有些个婢子,不守规矩,将官外的东西带进来,躲过了尚服局和宫正司嬷嬷的眼睛,却净做些个见不得人的物件。譬如,那诅咒人的射偶人。

  这邓玉是宫中的老人儿,一向深得赫舍里皇后青睐,说话极有分量。太皇太后闻言,目光不由得落在手中那巫蛊娃娃上。

  ——原带着的银针早被拔去,娃娃身上的衣裳也被扒得散乱,内里露出稻草肚肠来,破破烂烂,倒是腰间系着的素纹暗彩的缎带,虽被磨出了线头,却还算周正。

  可等定晴一看,这缎带,不就和手中的这块,是同一种料子么……

  这时,宫正司司正周尔清适时地道:“太皇太后容禀,奴婢等与宁贵嫔查看那巫蛊娃娃的时候,发现,娃娃腰上丝带,并非官里所有。几经搜查,不想,单从纯妃娘娘的寝殿,搜出了……”

  她的话没说完,却是再清楚不过。

  太皇太后顿时沉下了脸,一甩手,将那料子仍在仙蕊身前,似十分失望,又有三分的难以置信。

  “蕊儿,你可有什么话说?”

  佟佳口仙蕊并没开口,许是一向懒言惯了,此刻就算被责问,亦没露出太多情绪。众人冷哏瞧着,却见她似笑非笑地将目光投向同跪在地上的卫氏口尔芳。

  “尔芳,你是本宫身边最贴心的丫头,或许今日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才一时糊涂……本官,不会怪你……”

  珠润脸庞,温着一抹浅淡,如脂般温醇;

  明明是救衍威胁的话,从那喉中发出,却宛若杏花春雨,丝丝入耳,迷诱股惑出了牵动人心的体贴和宽容。

  宫外的料子……亏这些人想得出来。偌大的一座官殿,八百烟娇,成千的官婢奴才,布料开销极大,从哪儿还找不到一块市?就如那官缎,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就算损失一块,尚服局的人再精明,也断查不出来,何必要从宫外找?既然找了,还要留下证据,难道是生怕不被别人发现么?

  仙蕊太了解身边这婢子,外冷内热,向来是个软弱可欺的王儿。倘若没了她的帮衬,凭那块料子,就想定她的罪?她仙蕊在官里头几年了,还没见过这么便宜的事儿……

  周尔清和郑玉面面相觑,都听出这话中有话,却无一人敢去接口。

  唯有景宁轻笑不语,只走上前,将地上那素纹暗彩的绸缎捡了,然后,轻轻交到了低垂着臻首的婢子手上。

  指尖相触的刹那,她微不可知地捏了她一下——

  “尔芳,纯妃娘娘是有这个本事,可你最了解你家主子,你觉得,她会帮你么……”

  “尔芳,若是你家娘娘知晓今日你与我见面了,那偌大的怀恩殿,往后可还会容你?”

  “树大,好乘凉。尔芳,你总要为你自己,为你妹妹,留条后路……”

  轻声细气的话,犹言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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