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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景宁心中一动,猜想他似乎想要处理那大火的事了,于是,折中取一,想用央求换他的宽容,“那有些事情,皇上暂时先不要问,好吗……”

  “你是指什么?”

  景宁轻轻咬唇,“皇上交代的事,臣妾不敢有所耽搁,只不过景祺阁如今被烧了,臣妾等人初到符望阁需要重新入手,尚需时日!”

  佟太妃的话,就如同一个梦魇。且不论真实与否,单是那话中深意就足以掀起滔天巨浪,当年的人既然已经逝去多年,那么当年的事,或许就应该这样继续寂寂沉睡下去。她不打算与他和盘托出,起码不是现在。

  事缓,则圆,很多东西,她需要时间去斟酌。

  事关生死。

  “还需要时日?”漫不经心的目光深深地锁着她的眼,他玩味地笑,灿烂、真诚,几乎晃花了她的眼,“你要多久,朕便允你多久,不过,千万莫让朕失望……”

  康熙十二年九月初三,皇后赫舍里氏被罚禁足一月;贵人郭络罗氏、马佳氏被罚禁足三月。

  九月初四,仁宪皇太后来北五所与太妃和太嫔讲经。

  九月初七,北五所举行萨满祭司仪式,为亡者超度。

  景祺阁的大火,以一位皇后、两个贵人被禁足收场。后宫人心惶惶。

  历朝历代,从来没有人因为冷宫宫人的死活而处罚妃嫔,也从没有谁会特地为冷宫里死去的人做法事,此番破格而为,倒是让朝野上下震动不小。据说,这是太皇太后的旨意。

  而在那之后,景宁没有再去暖阁,他也没有来留宿。他说给她时间,看来,他真的是说话算话。

  九月十一这一天,天阴欲雨。

  符望阁。

  东厢。

  被衾锦缎的床榻上,佟佳氏芪珍背靠着软垫坐着,身前是伺候的嬷嬷孙蓉。端着药碗,她抿了一口,乌黑的药汁沾在唇边,景宁见状,便拿出绢巾轻轻为她擦去。

  “哀家以为,你不会再来了……”芪珍说罢,将衣襟上的扣子解开,裹了一天棉褥,现在身上已经满是热汗。

  生病让这个一贯清冷高傲的女子放下身段,连着性子也软了下来,半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双颊有病态的晕红。

  景宁微微一笑,“太妃娘娘是不愿意见到臣妾……”

  佟佳氏芪珍看着她将绢巾浸了温水,然后给自己擦拭额上的汗,三分嘲弄、两分感慨地道:“哀家这身子不中用,偶感风寒就一病不起。倒是你,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倒还挺熟练的!”

  景宁不以为然地笑笑,“臣妾本就是奴婢出身,这些在以前可是家常便饭呢,还望太妃娘娘不嫌弃臣妾粗手粗脚才是!”

  “都说英雄不问出身,可有几个人能真正不在乎呢?”她将身上的棉被往下拉了拉,透出一口气,“哀家也曾见惯这后宫中形形色色的女子,像你这般既有美貌,又经得起风雨磨难的,倘若过得惯这深宫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生活,想必以后定是前途无量!”

  景宁将软垫往上摆了摆,让她更舒服地靠着,听了那话却是淡淡一笑,“娘娘夸奖了,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生存。”

  “桌上放的是什么?”佟佳氏芪珍的目光落在案几上那红漆的食盒上,正是景宁带来的糕点。

  “是臣妾做的吃食……”她轻声道。

  外人不知,她却晓得,佟太妃从来都不会吃外人带来的东西,一应膳食皆由苏嬷嬷经手。可她来探病,总不能空着手来,这才吩咐秋静准备了那些点心,不过是应景罢了。

  但这次,佟佳氏芪珍却出奇地想要品尝。

  景宁有些意外,却不好拂了她的意,将那食盒拿过来,一层层地展开,露出里面精致可爱的小点心。

  “还真是好看!”佟佳氏芪珍由衷地道。

  景宁有些窘迫,这些东西她也是才看见,也不知秋静从哪里弄来的,若是不好吃,着实就尴尬了。

  佟佳氏芪珍不以为意地伸出手,拿出其中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仿佛是人间最美味的佳肴。

  “人老了,就总是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哀家还记得,以前先帝爷最喜欢甜食了,姐姐就总是变着花样地吩咐御厨做……”她仿佛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凤眸眯着,迷离而悠远。

  景宁知道,她口中的姐姐,就是皇上的生母——佟佳氏孝慧。

  “娘娘刚用过药,不宜吃太多甜点。”

  佟佳氏芪珍笑笑,却是拿起第二块放进了嘴里。

  “姐姐当年,真的很傻啊,做了好多的糕点送去乾清宫,只为了能见他一面。可后来才知道,他之所以喜欢甜点,是因为她喜欢……”

  屋内,烛火摇曳,欲明欲灭的光晕投在墙壁上,满室的昏黄。

  佟佳氏芪珍就笼罩在那片阴影里,拥着棉被,再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好的高贵女子,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病人、一个虚弱的老者。

  景宁静静地听着她不停呓语,只当是服药过后神志涣散,起身走到案几旁,给她倒水。

  “老了,老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渐渐地竟变得哽咽,景宁莫名地转身,却在看到那样的佟太妃时,仿佛是惊雷从头顶直直劈入,整个人都震颤了。

  茶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片片破碎。

  “太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她惊慌地扑过去,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眼睁睁地看到从她嘴角、耳朵里、眼睛里……不断涌出的黑色鲜血。佟佳氏芪珍面目狰狞得扭曲,整个身子佝偻成一团,死死地咬着手,直到牙齿将那皮肉咬破,露出了森森白骨。

  “娘娘,太妃娘娘……”景宁惊恐地抱住她,不断地唤着她的名字,目光从桌上那药碗、那食盒上滑过,这才想起去看那敞开的门口,可竟是空无一人!

  “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

  景宁吓坏了,使劲地尖叫呼喊,可那声音在寂静的东厢回荡,却没有唤来一个人。

  孙嬷嬷呢?

  守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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