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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偌大的景祺阁,烧了。

  熊熊的大火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

  当浓烟散去,原来的红墙小院,都被烧得一片焦黑,就如同曾在那里住着的太妃和太嫔,如花美眷,如今都化作了断壁残垣。

  里头的人,有一些逃出来了,但大多数却难以逃出生天。逃出来的人,长吁短叹,感慨惊心。没逃出来的那些,没有人敢去想、敢去了解,那死在里头的人,究竟是哪些。

  而景宁却庆幸,福贵人平安,秋静平安,其他的人,她已无心无力去管。

  随身之物一概不剩,都在那场大火中烧为灰烬,景祺阁中幸存下来的人,被内务府的宫人照应着,迁到了符望阁。

  劫后余生,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满身的狼狈。

  景宁拉过忙碌布置的秋静,满眼歉疚,轻声道:“若不是我的疑心,也不会遣你去福贵人那里,此番,你幸免于难,我这心里总算是落下一块大石。”

  “主子,这火并不是从东厢烧起来的……”此刻房内无人,秋静压低了声音低低地道出始末。

  景宁一愣,“不是东厢?”

  地处潮湿,这火烧得委实蹊跷,可看到景祺阁内一片火海,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东厢的福贵人。可竟不是那里……

  “主子,这火,是从我们的寝房那里烧起来的!”秋静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当她匆匆赶到东厢福贵人那里,心里惶惶不安,没等到酉时,就去了御药房,去找那个叫白启的人,可等他们返回,正巧赶上了东厢偏殿着起大火。

  景宁也是一颤。

  是侧殿,竟是她的住所!

  “主子,那个时候火势太大,奴婢只来得及进去拿出这个……”秋静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竟是那块螭龙玉牌。

  手,已然皮开肉绽,红肿焦灼。

  一块温热的玉牌,就静静地躺在秋静满是伤痕的掌心里。

  “这东西是皇上赐的,关键时刻可安身保命,主子要随时戴着才好……”

  耳畔,低低地响起秋静清淡温吞的声音,景宁怔怔地看着她,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宫中有太多的女子,然而如秋静这般默默扶持,默默守望,实在是太少太少。在后宫能做到无愧于心已是难上加难,更遑论是善良美好,可她却做到了。

  仿佛是大梦一场,景祺阁的一场大火,很快就成了过眼云烟,被风一吹就散了。

  冷宫中那些未遭劫难的太妃和太嫔,仿佛都是些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从最开始的窃窃私语,到后来的过目即忘,仅仅是几天的时间。

  自从搬进符望阁,景宁和福贵人住得更近了,原来隔着两道院墙,如今,依旧是东厢的二进院,却是面对着面,一人住一间。

  那场大火之后,夏竹,这个曾一直随侍福贵人的奴婢消失了。

  内务府的人清点被毁的景祺阁,发现了一些太妃和太嫔的尸首,虽已烧得面目全非,仅存尸骨,但从位置、身上首饰,依然能够分辨出身份。唯有夏竹,从大火开始着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

  自从在景祺阁东厢内看见南星草,景宁就一直在猜测夏竹的主子,此番一场大火,她的身份却是不攻自破。

  到底是低估了她的心计和手段——能为一国之母,能在过去几年内,连续除掉那些怀了龙种的宫人,除掉那些年幼的皇子皇女,怎会是一般的人!自己知道她那么多的事,以往有用处,她才会姑息自己、留着自己,现在入了冷宫没用了,何妨除掉。

  倘若景宁那时没有被皇太后召去,即便被宫正司的人带走,能够侥幸逃过大火,恐怕也会被冠上那放火的罪名。

  赫舍里皇后这招一石二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手段,果真狠毒。

  天际,昏昏欲沉。夕阳西下的那一抹云霞却是变化多姿、诡秘莫测,初来冷宫时的笃定,也随着这多变的风云,开始变得无法预料。

  残阳如血,猩红的霞光铺满了天幕,纵横如裂纹,似要破碎了整个天。那是一种让人触目惊心的异彩,预示着她此番的冷宫之行,并不如预料中那样顺利。

  第十二章 戒严

  景祺阁的风波之后,福贵人受了惊吓,身子一直不太好,景宁闲暇之时,便会过来照顾一下。原本在东厢伺候的冬漠在着火时恰好去了太医院请脉,所幸逃过了一劫。

  符望阁这里,依然潮湿,被子晒了潮,潮了再晒,景宁索性让秋静将那棉褥都撤了,换成了凉爽干净的凉席,虽然床板硬了许多,也好过睡在一股子霉味里头。

  那之后,仁宪皇太后再也没找过她,仿佛之前的佛堂讲经,只是她的一场梦。

  一场救命的梦。

  景宁不知,一向深居简出的皇太后如何会知道景祺阁大火的事,又为何在千钧一发之时,将自己带走。但她明白一点,皇太后每个月必来北五所与那些太妃和太嫔谈佛,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原本住在景祺阁的时候,她就时常往符望阁这边跑,此番景祺阁毁于大火,内务府的人别处不安排,却将她们通通安置在了这里,她不得不怀疑是否是他的意思。之前的花前倾谈,佟太妃曾向她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可景宁不打算告知他,起码不是现在。但如今便是她有心逃避,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就在刚刚,御药房的采办白启白大人借送药之故给她带来了那边的消息。

  晌午,暖阁会面。

  被贬谪冷宫的妃嫔,没有召唤是不得擅自离开北五所的,但此刻,门外把守的门卫都被抽走,那些负责洒扫的宫婢也都被屏退了。景宁换了一身墨绿色宫婢装,便顺利地走出了符望阁。

  一方面,是相依为命的祖孙情深;一方面,是生母含恨而终的天人永隔,倘若她就此说出真相,他会如何权衡呢……

  真是个难题啊。

  景宁步履沉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从北五所到东暖阁不算近,但她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暖阁外,亦没有一个守卫,看样子李德全早就照拂过了。

  她推开殿门,里面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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