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烟娇百媚 | 上页 下页


  她疑窦地将目光投到那双鞋上,黑色缎面,精细地绣着如意纹饰和吉祥图样,如此细致的做工,该是出自尚服局的宫廷裁作之手。那么,这个人是……

  “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未作迟疑,她伏在地上行大礼叩首。

  信步乱走,竟然会遇见皇上!这下子可真是有口说不清了……景宁心里有些慌,将头垂得低低的,巴望着请了安,即刻就能让她离开。

  “看不出来,倒是很警醒。”来人轻轻一笑,宛若冰凌裂纹,声音极是好听。

  “奴婢该死,无状惊扰了圣驾!”她将头垂得更低,声音细细小小的,手心里头已攥满了汗。

  “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这时,那个突兀的声音再次响起,景宁这才听清楚,原来是宫里头伺候的太监。

  小禄子是乾清宫的近侍太监,因此敢在圣驾面前发问,而景宁也猜到他身份不低,不敢怠慢,可心里却暗暗地怨他多事。

  “奴婢德婉,是在如意馆伺候的宫人。”她的手虽然下意识地把衣角攥得死死的,但是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犹豫。

  墨绿色繁花淡纹旗装唯有内庭宫婢才穿得,花盆底的旗鞋更不是一般婢子能有的装束,只要是宫里的人就能看出她是由钟粹宫调教出的。可下五旗的包衣并不仅仅在东西六宫伺候,被遣到南三所的也不在少数。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避免麻烦。

  想那吾皇在上,日理万机,哪会当真去核查如意馆是否有一个名唤“德婉”的宫婢……

  “如意馆……”玄烨清淡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挑了挑眉,忽然升起一抹玩味,“是跟在哪个师傅身边伺候的?”

  美艳不足,清秀有余,明明不是一张灿若桃李的脸,偏生了一双灼灼明媚的双眸,让人一眼难忘。可如意馆会收这样的宫婢吗……

  “回禀皇上,奴婢是在査左道……査师傅身边伺候的宫人。”她的声音有些颤,咬着唇,心跳如雷,却硬生生地将全数惊惶压下。

  做戏,一定要做全套。就算胆大包天地欺君,也不能说出实底,否则传到东西六宫去,她就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楚。宫婢偶遇皇上并不算了不得,可得皇上亲自问话的,就太不同寻常。这是宫闱中最大的忌讳,若是被旁人得知,怕是连福贵人都不能容她了。

  她说得很清楚,颤颤巍巍的调子,倒也是普通宫婢见到圣驾的表现。可玄烨却挑起眉,不置可否地笑笑,“朕方从如意馆出来,怎么没有见过你?”

  未等景宁回答,一旁的小禄子倒有些意外地张了张嘴。往日别说是宫婢,就算是妃嫔,也没见万岁爷怎么上过心。可眼前的这个宫人,万岁爷竟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话。

  景宁顿了顿,仔细斟酌,才徐徐开口道:“奴婢是新进宫的,一直在院中随侍。方才,査师傅命奴婢去珍宝馆取东西,所以……不曾见到圣驾……”

  深邃的黑眸扫过面前头垂得低低的人,这般“恭敬”,他竟然都不甚看清楚她的脸,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冻得微红,可那手里,怎么看,都不像拿了什么。

  不是说取东西,那东西呢?

  “该不会是,你恰好忘了要取什么,特地跑回来问吧?”他唇边笑意更甚,似乎好久都不曾有这么盎然的心情了。

  景宁微怔,下一刻,脸色却变得难看,“皇……皇上英明……”

  耳畔,响起恣意疏朗的笑声。景宁死死地咬唇,整个人愈发尴尬,可片刻不到,却又听那笑声渐渐平息,倏地变成了慢条斯理的语气,含了三分调侃、五分戏谑,“得了,你去吧,査师傅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若是晚了,少不得要怪罪!”

  交握的手紧了紧,她来不及揣度他的意思,仓促间行了个礼,道了句“奴婢告退”,便落荒而逃。

  花盆底的旗鞋踏在满是残雪的方砖上,本是端庄从容,却第一次差一点儿就崴了脚。这时,身后,再一次响起了那恣意的笑声。

  “不是那边,是这边!”

  她竟走错方向了!

  景宁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即刻就钻进去,急急转身,头也不抬就往回跑,路过二人身侧,不小心撞到了小禄子,又惹来一阵轻笑。

  “奇怪,她明明就是……”渐行渐远的身后,小禄子疑窦地开口,可话尚未出口,就被玄烨扫过去的目光堵住了嘴巴。

  方才的恣意盎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仿佛是人的错觉。那深邃的黑眸中,此刻只剩下一分一分的淡和冷,映着疏雪微云,越发让人难以捉摸……

  胸中,一颗心还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说不上是后怕,还是什么。

  景宁转进一处墙隅,将背靠上朱红的墙壁,抚了抚尚未平息的心房,才长长地出了口气。龙涎香清淡的味道还在鼻息萦绕,方才的一切宛若梦境。

  刚刚,那是皇上,真的是皇上!

  她耳目朦胧,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方才自己的一番说辞,简直胆大包天,若在平日,想都不敢想。可在有惊无险之后,暗暗地,她又兀自懊恼,方才光顾着体统,光顾着脱身,竟连皇上的样子都不曾瞧见。

  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回到延洪殿,已经过了晌午。

  福贵人没有回来,寝殿里只有两个随侍的宫女,碧莲和夏竹。她们二人相较于景宁,身份还低了一等,因此无论年纪,见了她都需叫一声“宁姐姐”。

  交代了晚膳应准备的食材,碧莲和夏竹照旧去御膳房传话,驱散了其他伺候的太监,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景宁一人。

  打开漆木的方形食盒,里面一层一层摆着精致的糕点,都是平日里福贵人赏赐的,舍不得吃,收在一起放着,留着等到以后给映坠送去。

  若不是今日被福贵人道破始末,她还兀自心安理得地去探望映坠,送些首饰吃食,便觉得满足。如今,她却再无颜面。

  记得娘亲在世的时候,总是抱着她,一边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告诉她,要单纯,做个善良的好女子。后来遇见映坠,她才知,不谙世事,是个多么美好的词。可既已踏入宫门,若想安身立命,就注定此生与纯良一词无缘。

  进宫短短不到半载,却见识了太多的心计。比如皇后,比如荣贵人,比如那些还未来得及崭露头角的妃嫔宫人。这些人,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表面纯良如钮祜禄皇贵妃,却是城府最深的一个。她不动声色,便能轻易地挑起皇后与新晋贵人之间的嫌隙,也可以用小小恩惠,令她们主仆两人离心离德。

  景宁将深藏在枕头下的那个红布包抽出来,打开,里面包着的是个小小的瓷瓶,瓷瓶内,装了几粒红色的药丸。

  这种东西,叫做“凉药”。在钟粹宫的时候,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

  那时,有个赵姓的包衣与守城兵丁私通,被内务府的总管李德全抓到,几次逼她喝下的,就是这种药。鲜红的血,声嘶力竭的哀号,她永远记得,那女子喝下药之后触目惊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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