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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暖意融融的秋日射入一丝斜阳照在擦得铮亮的大理石地砖上,透着一种青郁静谧的气息,一时之间整个大堂之中突然静得可怕。

  宁德抿了一抿有些干燥的嘴唇,都说秋季最易缺水,没想到在江南这等湿热的地方也会如此,她苦笑了一声,望着场中的这场闹剧只觉得越来越有看头了,佟妃姐姐那容易就这样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只怕是一边打压福凝和布贵人身后温贵妃的气焰,一边还要拉拢她们俩个呢,不过结局倒是要看这两个人的表现了。

  她端起茶盏又轻轻地喝了一口,只是端坐的不动,任凭下面的人窃议个不停。

  福凝早非当初那么青涩无知的少女,她这些日子虽然行事出挑,却也只是点到即可,并没有犯了规矩,因此宫中虽然有些薄有微词,但是到底在佟妃仁慈和睦的管理下并没有惹出什么大的风波,即使是稍有意见或嫉恨的也只能隐而不发,毕竟皇家本来就是粉饰太平的高手,哪里容得自家后院争闹不休,众人皆知皇上深以为悍妒为恶,又怎么敢率先跳出来做这个刺头呢?

  她站上了一步,盈盈拜倒在佟妃面前,言辞义切地赌着狠咒:“佟妃娘娘,众位姐姐,我,章佳氏福凝敢对天发誓,奴婢绝不是那个多嘴乱嚼舌头,包藏祸心之人,不然便让奴婢口脚生疮,流脓而死,即便死后也不得安葬!”她言辞恳切,望着佟妃泪光莹莹。她这毒誓发得狠了,一时众人也都被她恍住,只是宁德却多少听出了些端倪。

  她嘴角含起一丝笑意,福凝还真是长大了,多少了解了佟姐姐的心思,独独把佟姐姐叫在最前面,其余的众人只是一声姐姐就算略过了;又在“乱嚼舌头”这四字后面后面秃秃生出个“包藏祸心”,那才真叫把自己撇清了呢。宁德舒了一口气,随意地转动了几下腕上凝如春水碧透的镯子,看来是不需要自己开口了。

  相比于福凝的含蓄示好,布贵人却是惊慌地多了。不比章佳氏,她原先便算是佟妃的人,后来出了一点小误会,另投新主,可是这个新主也是算得上是佟妃的心腹,又是宫中温和无争,素有威望的德妃,这样千丝万缕地算起来,佟妃不过是对章佳氏小惩大诫,顺便又是替嫉恨福凝的人出一了口恶气,收买人心而已。而对自己则不同了,她是侍奉过孝昭皇后和温贵妃的人,当年孝昭皇后与佟妃之争,自己地位低下,又没什么主见,哪里轮得到她来说话,可是现在的温贵妃……她虽不知温贵妃在佟妃心中的地位,但是即便再无知,多少还是能想到佟妃不可能不对温贵妃无所顾忌的,更何况自己是此次南巡之中唯一能和钮祜禄氏扯上关系之人,佟妃不拿自己开刀还能拿谁开刀,一时之间她慌了手脚,张着嘴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此番她却是想岔了,佟妃也并没有真的想对她开刀,她只不过一来是如宁德所料要借这两个之手恩威并施,向所有人立个威信,二来也是试探,试探的就是温贵妃的反应,以及温贵妃有多大的能耐来化解此事,若是温贵妃为了保全自己丢开兆佳氏不管,她不怕兆佳氏不倒戈相向,若是温贵妃管了,她大可再做个顺水人情,毕竟此案还是多有疑点,再找出一个替死鬼了解便可,还能在皇上心目中留下一个顾全大局,谦和仁顺的名声。

  佟妃宛然叹息:“如今我也没有办法了,事实就摆在眼前,只是这状到底是谁告的,本宫也十分地头疼,还是想听一听众位妹妹的意见。”言罢,她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惠妃,跟来的三妃之中也只有她并不像荣,德二妃那样与佟妃交心。

  惠妃慌乱地看了一眼佟妃,便立刻低下头,只是柔声禀道:“臣妾是没有意见,一切单凭娘娘做主。”

  见着连位高景厚的惠妃也无话可说,还有什么人敢多执一词,也纷纷学着惠妃样一起打起了马虎眼,表示为佟妃马首是瞻。形势大有一边倒之势,此时宁德和荣妃也不毕再开口说话了,她们两个悠闲地喝着茶,静静地等待着佟妃最后的决定。

  茜纱窗滤下了明澈如水的霞光,金兽熏炉的口中徐徐飘出了几缕淡色轻烟,佟妃淡然一笑,笑容恍如窗外优美翩跹而过的鸾鸟,颔首道:“既然如此,再审也审不出什么了,此事还是等皇上晚上回来,本宫回禀给之后,让皇上圣裁吧,只是要先委屈你们三个了,都到自己房中面壁思过吧,没有旨意就先不要出来走动了。”

  佟妃站起来,道一声:‘散了吧。”就此自己便先折进去了。她现在是皇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天又闹了这一出,眼前生生跪着的就有三人,众人亦被她弄得没了脾气,见着她起身叫散,俱都起身跪安。

  见着佟妃的背影看不到了,荣妃邀了宁德也欲离开,宁德一转身之际便恰好迎上福凝期盼的双眸,她朝着福凝点了点头,示意安心,转身离开了佟妃的住所。

  晚间皇上回来,本是欲召福凝侍寝的,谁知在佟妃那里得了消息,便在她那里歇下了。第二日传过话来,却是皇上听了佟妃的回禀,昨日还是立下规矩是要喊杀喊打的,最终却只是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家丑不必外扬了。不许惊动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老人家,一切都等回宫后再说吧。”

  这样却是正中佟妃的下怀,她仍是叫人软禁了三人,只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并不叫她们受一点委屈,因此也无人敢说什么,反倒是皇上哪里得了风声,终归也是觉得行宫里留着那几个江南女子无用,却叫她们回去了。

  康熙在江宁又是尽兴地玩了六天,把粉饰太平,满汉一心的文章做的漂漂亮亮。尤其是皇上祭拜孝陵的这一举动,几乎是令整个江宁都沸腾了,家家户户都齐集街头,万人空巷,争着要来看着皇帝的排场,更有不少前明的遗老们都激动地热泪盈眶。

  十月二十六日,圣驾回鸾,路过山东曲阜的时候,康熙去了孔庙,以九叩,行臣子之礼拜孔子,瞻先圣像,观礼器。又赐衍圣公孔毓埏官助教,以次日讲诸经各一。免了曲阜明年租赋,书“万世师表”额,留曲柄黄盖。一时之间连天下儒生亦对康熙心悦诚服。

  十一月皇上一行人终于回到宫中。玄烨似乎像是已经把尚在软禁中的三人忘记了一般,埋头致首于浩繁的公务中。玄烨不提,佟妃自然也不提,佟妃不提,似乎后宫之中也无人记起了。这样日子又拖了一个月,眼看着年关将近,除夕将至,布贵人之女端静公主一直是养在太后身边,她虽然和生母不亲,但是总归是血肉相连,得了消息也是焦急,随侍的精奇嬷嬷明白方寸,听说皇上在江宁的时候已经为这事闹了不快,定是看牢了她不让向太后求情。那一日宜妃恰好来寿康宫向太后请安,她抓住机会便拉着五阿哥胤祺一起忙向宜妃求助。

  这事原先不干她的事,只是自打上次太医风波之后,自己虽然仍旧是堂堂的宜妃娘娘,可是背地里似乎又差了点什么,温贵妃那里她是撇清了,可是佟妃似乎也不大买她的账,并没有另眼相待的意思,连皇上那边也不曾因为产下九阿哥大赏。一时倒也有些孤家寡人的意味了,眼见着自己面前粉雕玉琢的两个小人苦苦哀求,一个还是自己日夜挂念的亲生儿子,她不觉动了心思。告密的事,那是发生在南巡路上,和自己一点也不想干;被囚的三人,两个是佟妃身边的人,一个是温贵妃身边的人,若是自己能放了她们出来,无意于是向她二人示好,而且谁也不得罪,更能在宫中博个名声,又能让自己的儿子见着额娘的本事,这样算下来倒是一件只赚不赔的买卖。更何况她虽然心胸狭窄,但是到底本性不坏。

  四日后,皇上翻了她的绿头牌。宜妃到的时候,玄烨还在前头批折子,她自在一边的炕上坐了,随意地打量着四周。皇上南巡一走三月有余,于她也已经有几个月未能侍寝了,再来乾清宫,见着还是往常不变的摆设,却是不知怎么地心底生出许多感触。几年之前,自己还是任人打压的新人,当时是多么希望自己位高权重,多么羡慕高高在上的静妃,而如今,尽管自己不愿承认,可是得到手了之后才开始怀念起自己年少葱茏的岁月,那时自己艳冠后宫,圣上几乎日日召幸,就和今日在自己眼前乱晃的那些青春靓丽的新人一般。她想着想着不由地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桃红织金飞花锦袍的边缘,似乎是要把皇上也这样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一般:“我不能输,我不能输,我不能输给这些个女人。”她在心中像着魔般默念,似是发誓又似承诺。

  突然双眼见着炕上的矮几上摆着一个小火炉,炉上还炖着一锅的煲汤,香气扑鼻,暖意融融。她怀着好奇心轻轻地揭了一角,更觉引人食指大动。帝皇寝宫一草一木,一纸一笔摆放都有规矩,不能乱放,因此见了这壶多出来的黄酒她不由地感到奇怪。

  宜妃挥了挥手,叫过一个随旁侍立的小太监问道:“这壶酒是哪里来的?”

  小太监跪下禀道:“回宜主子的话,这是端主子叫人送来的,说是天冷,她特地请教了御医亲自给熬的太子参百合瘦肉汤,最能滋阴润燥,趋寒保暖。”

  小太监还没说完,宜妃心中已是不忿,只是脸上却愈是平和地微笑,等小太监退到一边了,她忍不住心中心中冷笑:端嫔,好一个端嫔,这几年你息声收鼓,几乎要把你忘在一边了,如今可好自己送上门来了,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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