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恭仁皇后(35)_摘星楼主

三五

　　永和宫。

　　天阴了三日，终于纷纷扬扬地飘了些雪花下来。鹅毛般的雪花一夜之间便把整个紫禁城装点的银装素裹，冰雪饶人。

　　昨夜储秀宫吵吵嚷嚷了一夜，宁德也不能安心入睡，熬到四更天便干脆起来了，梳洗了一番又敬拜完菩萨便立在廊下看那雪景，正要让御膳房的人传膳，就看见远远地琉璃领着一个太监过来。宁德眼尖，认得是储秀宫的太监小李子。

　　“德妃娘娘吉祥，奴才给娘娘请安。”小李子甩开马蹄袖簌地跪下。

　　宁德看了一眼他，问道：“起来吧。宜妃娘娘怎么样了？”

　　小李子笑着回道：“回德妃娘娘的话，宜主子如今母子平安，昨夜刚诞下一个皇子。”

　　“阿弥陀佛”宁德双掌合实念了句，转头向小李子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她顿了顿又问，“已经报了皇上了么？”

　　“连夜宗人府就派人过去报皇上了，现在估摸着已经快到了。昨晚李太医守了我家主子一夜，我们家宜主子说此事还要好好感谢德妃娘娘呢！”小李子有些急不可待地邀功，却不料被宁德淡淡地推过，只见她轻轻一笑：“这不是我的功劳，此次全亏了惠妃娘娘，并没有我什么事。”她略提了提想起一件事，又问道：“那李太医回温贵妃哪里了么？”

　　小李子道：“自从昨夜主子诞下九阿哥后，李太医便连夜赶回承禧殿去了，此刻怕是那边也在准备待产了。”

　　宁德点了点头，微笑道：“如此甚好。”

　　康熙二十二年癸亥十一月十一日亥时，温僖贵妃钮祜禄氏出十皇子胤䄉。

　　十二月甲辰，众人盼了多日的圣上终于回到了紫禁城中，太皇太后和太后了解了惠妃在此次诞子风波之中为后，在家宴之中对她分外夸赞。温，宜二人趁势便在酒宴之上不住向她称谢，连一向持重的佟妃亦举杯敬酒以贺，一时惠妃风光无限。倒是一旁坐的宁德仍旧是默默无语，毫不起眼的样子，虽是四妃之一，坐在人群中反而不如几个新进的贵人答应出众。

　　章佳氏坐在宁德身后暗暗替她着急。这件事太皇太后和太后不在宫里，未必打听地仔细，可是她却是宁德宫里的人，前几日见德姐姐为了宜妃和温妃之事在宫中来来回回的奔走本来就有些心疼了，惠妃先前撒手什么都不管，让德姐姐一个人去劳心劳力，后来若不德姐姐放下身段亲自去永寿宫里劝她，为她出谋划策，张罗好一切，她现在哪里可以如此风光。现在德姐姐的功劳一字不提，好处全让她一人给占了，心中甚是愤愤不平，一时又气德姐姐为何如此软弱可欺，任人抢功，实在替她不值。

　　因此从慈宁宫回来的路上，她一张小脸板地似寒霜般。宁德见着她的表情便大约猜着她心中所想，只是故意不去离她。好不容易福凝忍耐着回到了永和宫，就听见宁德立在门口吩咐道：“福凝，你跟我进来。”

　　福凝正好又憋了一肚子的火，又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不待宁德转身便立刻跟了上来。两人进了房中，宁德自己坐定了又让福凝坐好，一直到琉璃奉上茶来才缓缓开口，笑问：“丫头，又是谁惹你了？好好一张脸蛋绷得跟昆明湖边上的冰雕似的。”

　　福凝到底不敢给宁德脸色，只是撅着嘴道：“德姐姐，惠妃娘娘这次也太过分了吧，要不是姐姐您，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可她倒好，现在母子平安，温，宜两妃都生下阿哥，功劳尽往自己身上拦，若是有个差池，我看她肯定会把责任推到姐姐身上。您倒好家宴上一字不吭，任由她吹得天花乱坠，姐姐，您不是助长她嚣张的气焰么！”

　　宁德望着福凝，见她这样愤慨激昂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笑道：“避重就轻，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惠姐姐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一时急功近利也是有的，我不欲争这个风头，正好把这个人情让给她，成人之美不也是很好么？”

　　福凝一时噎住，过了半响才道：“姐姐，你怎么甘心咽下这口气！要是我，我就绝不会这样便宜她。”

　　宁德苦笑了一下，淡淡道：“这也不是什么便宜。福凝，有些事我不便明说，只是你要记住一时的风光，注定不能长久，凡事都要看得长远些。”她顿了顿，端起茶杯：“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我也乏了。”

　　福凝见宁德端茶送客，连话都已经说透了便不好意思再留着了，于是站起身来跪安离开，回房的路上却是反复咀嚼宁德刚才对她说的几句话，一时不是甚解，只是想着若是现今都把握不住何谈未来，因此却是对宁德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德姐姐太过无欲无求，未尝有道理。

　　宁德留在房中也是久久不能入睡。一来笑福凝毕竟还是小孩心境，到底还是有些锋芒毕露，自己年轻的时候何尝也不是这样痴狂，若是现在的自己当年会不会跟着皇上回宫还是很难说，毕竟要面对的问题和困难实在是太多了，但是当年自己却是一意孤行，顶着狐媚的名头翩然入宫，丝毫也没有考虑到自己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影响。

　　二来又笑惠姐姐爱抢人功劳的禀性倒是一直未改，原先就有良贵人绣帕之事，虽然事发但是她竟没有吸取一点教训，好在碰到的良贵人也罢，自己也好都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不然惠姐姐怕是要遭殃，吃过她亏的人，哪怕权势不及她，也许不敢明里叫嚷，但是暗中谁知道会使什么绊子。

　　她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明晃晃的月亮正好照到她的枕头上。宁德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想起佟姐姐的模样，心中暗暗思量：说起来，佟姐姐才是真正厉害的。刚才有些话不便对福凝明说也是因为有关佟姐姐的关系吧。自己和佟姐姐可以说是打从自己一进宫便结合在一起的，那个时候孝昭仁皇后还是静妃，整个后宫就是她一人说了算，自己和佟姐姐处处低调，处处礼让，不敢有丝毫的逾距的行为，可是最后孝昭仁皇后病死，站在最高的还是佟姐姐。现在孝昭仁皇后的妹妹海阑珊进宫，屈居佟姐姐之下，除了她还是温嫔的时候有一次出彩的行为，惹得皇上青眼相加，晋了贵妃，那也是佟姐姐轻敌，没有把温嫔引为劲敌之故。此后温嫔在做贵妃的日上可是再也没有起过任何声色。上次佟姐姐怀孕让她暂理六宫之责也是搞得一塌糊涂，这一次又是怀孕之事，想来虽然她生下十阿哥，但是竟把后宫之事扯到了前朝去，皇上心中想来也不会对她有对少满意的了。

　　所以福凝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欲争功，其实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不想再和佟姐姐心生芥蒂了。为了福凝移宫的事，虽然佟姐姐面上并无不喜的神色，但是宁德却是知道佟妃深藏不露的为人，因此这件事上绝不能再坏佟妃的好事了，她为温，宜二人设下如此巧妙的计策，若是因为自己被破坏掉，宁德不知道自己和佟妃还能做多久的朋友了。

　　如今行到今天这一步，回首望去，她和佟妃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一路且行且谋，步步为营，才有了今天的一切。她实在是不愿失去那么一个朋友，不仅仅是为了佟妃的权利庇护，胤禛的幸福更是为了自己当年青涩年华的记忆。毕竟，初进宫的那一年，她的身边只有佟妃像亲姐姐一样的照顾自己，即使佟妃未必是真心实意地待自己。

　　宁德轻轻地阖上眼，默默在心里念叨：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还有很多事要等着自己去做呢。

　　永和宫外，玉盘的银辉洒在紫禁城被白雪铺了一地的青砖上，照的大地锃亮，如同白昼。

　　接下去的几日，福凝那小妮子整天在外头疯跑，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皇上竟是夜夜都招她侍寝，一时把后宫的几个小主气得不行。宁德也不去管她，每日仍是清早起来便诵会儿经，然后去慈宁宫，寿康宫请安。回来便照顾胤祚和乌玉齐，一时逗儿暇女倒也丝毫不寂寞。胤祚如今已是四岁了，正是粉雕玉琢的时候，一双大眼却是像她，水汪汪的可爱。上一次皇上过来看她，说起过等祚儿6岁便要送他去上书房读书，这样想来再过一年祚儿便要离开自己，不能像如今这样绕膝承欢了，于是更加偏爱他，整日便把祚儿带着自己的身边，不离左右。

　　那一日，宁德刚好要从慈宁宫请安回去，就听见殿外传声太监高喊：“皇上驾到！”使不得她只好留下，匆匆忙忙地迎到殿外去，就看见康熙龙行虎步，步辇也不坐，披了一件海龙大氅进来，两寸来长的海龙领从油黑的厚毛尖上透出银针来，这样的海龙皮本来就稀少，宁德身处皇家深宫也不过见到过几次，皇上身上的这一件，宁德却认得，几天前福凝就是拿了这件大氅的料子在屋内缝线，这样看来，皇上对福凝的宠爱还真是不减。皇上的衣料一向都有绣房和尚衣监的人照料，各宫娘娘的针线皇上也不一定会穿，像福凝这样的，若不是有皇上的许可，那只怕大大的逾距了。宁德跪在地上，心里想着福凝也不知她这样到底是福还是祸，一时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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