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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嗯?”

  “这里好吗?”朝歌不答反问。

  “好,跟仙境一样!”长乐环顾四周,湖水碧蓝,白雪皑皑,更何况,还有容色明净的仙子一般的人物。

  朝歌坐下来,翻看着自己的手指,伸出一个巴掌,又翻了翻,曲起两个指头,比给长乐看:“我在这里住了整整八年,没有离开一步。”

  他的语气透出跟年龄不相称的苍凉,长乐挨着他坐着,听他仿若自言自语:“我被送到离园那年,刚好六岁。每半年,云夏国都会有人将大米和打火石之类的材料送到那堵高墙处,维持我的生命。”

  长乐想起“囚禁”的说法,疑惑地问:“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说真的她快哭了,她想起扶远为了讨好自己,给蝴蝶和蜻蜓建造的那所玻璃房,里头有流水,有鲜花,看起来莫不是和离园一模一样?可那些小生灵宁可撞得头破血流也要离开。她讲给朝歌听,急得要哭出声,“是谁要把你关起来?我去求我父王把你放出去!”

  朝歌讶异了,他不曾想过小公主居然能懂他的心声。八年了,他生活在这大得几近拥挤的茫茫湖中,没有任何人可以交谈,连送食物来的宫人也是一言不发,避他如瘟疫。刚开始几年,他被这空旷逼得要发疯,无时无刻想跳进深水再不起来。但是耳畔总有一个声音回荡,是他坚持下来的唯一动力:“朝歌,不要难过,朝歌,不要哭,朝歌,将来你长大了,要记得为母后争口气,朝歌……”

  他五岁时,母后过世,一年后,他以未央国太子的身份,送往云夏国作为人质,从此,他全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离园。这里四季花开,空气清净,该是多少人向往的桃花源。然而,这里是他的世界,他一个人的世界,除了花虫鸟兽,无人相伴。

  八年的光阴,足以让一个婴儿长成笑语喧哗的小少女被可以让一个少年长成为国冲锋的将军,可以让江山改了朝,换了代,可是八年了,他还在这里。

  长乐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簌地掉落,瞬间就爬满了脸。空阔的房间,只有一张硬冷的床,四顾无人野茫茫,这,就是他所有的一切。她只知道,当母后死后,周围吵吵嚷嚷,却没半个人可以倾诉交谈,她的生命就是这种空荡荡。七岁的女孩,她用她自己的方式,了解了他的孤独,不能言说,然而懂得。

  朝歌用手背为长乐拭泪,听到她又说:“告诉我,是谁把你关在离园?我父王一定可以做主把你放出去。”

  朝歌苦笑。未央国建国仅四十余年,加之地处偏僻西南,国力单薄,强国瑞泽屡屡侵犯,妄图吞并,幸得云夏国从旁牵制,才得以存活。是以这些年来,未央国年年来朝拜云夏国,并达成协议,未央每代帝王均要将太子送至云夏国,作为制约。太子成年娶妻后,方可回国,但条件自然是妻儿继续留在云夏国,直至下一代。

  这是个无比屈辱的条约,但未央承受云夏荫庇已多年,两国相安无事,付出代价也理所应当。况且……太子朝歌并不受国君疼爱,得宠的是三王子橙,以及橙的母亲——艳绝四方的蓝贵妃。所以在七岁那年,太子朝歌成为质子朝歌。他们牺牲了他,换来了数年的太平。

  可这些要怎样对长乐说呢。朝歌平静地开口了:“是云夏国先皇,你的祖父。”

  长乐愣住了。政治上的事情她不懂,她也没见过祖父,但单从父王每个月都会去列祖列宗的灵台静坐半夜来看,他对先皇应该极为推崇。长乐也听凤后说过,先皇是个睿智的老者。

  反倒是朝歌安慰她:“离园很好,我住得久,习惯这里。再说……”他伸手比画了一下,“这里风景清幽,不比御花园差吧?”

  长乐不懂朝歌的身份,她只以为他是犯了罪被祖父关押于此的人,但他这般从容清雅,而且还救过自己,令她感到亲近,无法再将他视为坏人。她只是暗暗地想,我得好好学功课了,会写字了,就可以写信给扶远,问问他到底该怎么办。扶远一向有本事,懂得多,他一定有办法的。

  长乐回宫已是下午,凤宫早就乱成一锅粥,小公主彻夜未归,侍女们有心瞒住云王,但谁都没胆藏住。昨夜九时许,云王就得知长乐失踪的消息了,急得当场发作,连大内高手都派出了,在京城四散寻访长乐,却又不便声张,搜寻起来好生困难。

  他们都以为她是偷偷溜出了宫,谁知她在离园。惦记着和朝歌的约定,不管被如何盘查,长乐只一口咬定,在去往国师一空所在的吉山时不小心跌下山,被一位不肯留下姓名的猎人救了,这才耽误了一夜。她神情镇定,又平安归来,云王也不多计较,责备了几句就回了御书房,国事要紧,他有的是操心之事。

  凤后过世后,长乐的起居饮食都交给平儿一手打理,见公主安然回来,平儿吩咐御厨给公主做几道好菜,再煮点姜汤,为她压惊。长乐懒懒地吃着,东尝一口,西尝一口,很快就放下筷子。才离开离园,她就又想念那里了。真的,从未喝过那么鲜美的鱼汤。也许是当时饿了,也许是他做的,也许,那本来就是人间美味。

  再去离园时,已是轻车熟路,长乐跃上墙头,不多时,朝歌的轻舟就会将她接回岛屿。这座岛本是无名岛,长乐执意唤它为仙岛,仙人居住的地方,莫不是仙岛?朝歌就耐心地讲给她听,传说中的仙岛是坐落在蓬莱的,那里依山傍海,弦乐飘飘,有圣洁的仙女彻夜弹奏无上华美的音律,白须长者普渡众生。

  这些故事每每让长乐惊叹,朝歌不同于凤后,也不同于扶远,他会讲各种各样的神话。很多年前,当他还是小孩子,他的母后,经常抱着他坐在星空下,指着繁星告诉他,那颗是牛郎星,这颗是织女星,他们相看不相见,必须要到每年七夕渡鹊桥,见短暂的一面,之后又是漫长的分别。

  那时候,父王也时常过来,母后格外欢欣,抱了他坐在丝瓜藤下,摆着水果和点心,一如民间最平凡的一家三口,过一个乞巧节……都是很久远的记忆了,第二个七夕到来时,父王的身边有了别人,那个来自江南望族的有着惊人的美貌的蓝贵妃,她虽美却也有着惊人的嫉妒心,她宠冠后宫,次年诞下王子橙,此时她更是娇纵空前,在她的进言下,父王将母后打入冷宫。

  母后此后终日以泪洗面,半年后,她被父王下令处死……朝歌还记得,儿时,母后给他唱童谣哄睡觉的样子,还有她指着织女星念古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长乐惊疑地看着朝歌,这素来淡静如尘的人居然红了眼圈,她问:“……你也想母后了吗?”

  朝歌苦笑,换了话题:“我给你讲《白蛇传》。”

  长乐听得津津有味,这是一个关于少年遇仙的爱情故事,虽然历经千辛万苦,但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愿修得正果,相守在一起。她想起扶远,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呢,她要把它讲给他听,他准喜欢。

  长乐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偷偷溜到离园,夜幕降临才回宫。她为朝歌带来书籍,也带来外面世界的新鲜消息,朝歌则为她讲古老的故事和诗文歌赋,偶尔,他也教她轻功,教她拈花飞叶皆可为利器。

  五月初三,未央国一群使者来朝,大云宫为他们接风,备了丰盛的筵席,萧贵妃和长乐均有列席。云夏国近年来边关频频告急,国力大不如前,但未央和白水等小国仍然年年来朝。尽管疲于国事,心力交瘁,云王在使者面前还是谈笑风生,兴致颇浓。

  席间有一道银丝揶卷味道不错,很对长乐的胃口,早有体贴的侍女帮她取了几块,堆在盘子里垒了很高。父王和客人说了什么,长乐听不大懂,也没兴趣听,这时却听到坐得最近的那位锦袍使者朗声道:“想必银丝椰卷颇让公主中意?”

  “是呀。”

  使者笑了:“这客点心原产于我国南部,是取自……”

  未央,南部。长乐模糊地忆及朝歌似乎对她提过,他的母后就是未央南方的人氏,她的手很巧,平日里会做几道精美的点心给他吃。长乐便暗地留了心,筵席后是歌舞,她没看,偷偷溜到御膳房。

  御厨们都在紧张地忙碌着,一见公主到了,赶忙下跪行礼,长乐也不客气,劈头就问:“未央国进贡来的食物,每样都给我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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