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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时绎之缓缓点头道:“你们说好了的?”

  “说好了。”凉风乍起,吹乱他衣角。他内力收敛,如小舟入海,天地间渺小自得。

  时绎之大笑道:“好,好,少年人如此明白已是很难得了。世间难求一心人,华发苍颜不相离。”他仰起脸,眼睛却湿润了。

  六月初,时绎之告辞而去。苏离离问他意欲何往,时绎之道:“江湖深远,寻个僻静角落独自安身立命,了此残生吧。”苏离离听了,沉默了一阵,也没说什么,郑而重之地做了一桌饭菜送行。站在冷水镇的大道上,看时绎之一点内力也无。他像寻常莽夫般踽踽远去,觉得有什么旧事前尘在心里落定。

  发愣时,木头拉了她的手道:“回去了。”此生还有他已是一大幸事。

  正值盛夏,苏离离切着萝卜丝,心中忽然念及一事,这天吃了晚饭问木头:“你的内伤都好了吗?”

  木头道:“好了。”

  苏离离道:“那你陪我去一趟梁州可好?”

  木头也不问做什么,点头道:“好。”

  苏离离眉毛一挑,目光一瞟远处的韩真:“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你的桃花债怎么办?”

  木头将她一瞪,忍了。念头一转,还是忍不住道:“我这个不是桃花债,你的玳瑁簪子才是桃花债。”

  苏离离顿时缴械投降。

  三天后辞行,木头正色道:“韩先生,韩夫人,这一年多来有劳照顾,无以为报。他日若有什么效劳之处,必当尽力。”

  韩蛰鸣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我这辈子治了许多人,要人报答,早就报答不过来了。”

  这天韩真却没露面。

  走到冷水镇官道上时,人们开始做早饭,炊烟袅袅升起。苏离离说:“木头,我们今后还回来这里,就在镇上开个棺材铺可好?”

  木头说:“好。”

  苏离离说:“你还会走吗?”

  木头并不回头道:“当初我走,只因为人子女,父母大仇不可不报。为此,我连名字也没告诉你。如今诸事皆了,我已无束缚。”

  苏离离默然片刻道:“仇是束缚,那……情是束缚吗?”

  他回过头来,晨曦中看着她的眸子,阳光一般耀眼。“仇是束缚,不报难安;情也是束缚,心甘情愿。”

  夏日的骄阳用清晨这仅存的一点温柔照耀着人们。

  黄土地上,他们的影子被拉得修长。

  梧桐叶落时,鸳鸯会老死。世间再多的缱绻风情,百年之后都是空幻,其实,有这一刻的相知相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梁州偏居西隅,连通雍、益,地物丰饶,而远离京畿。进可争天下,退可偏安立政,自古也是兵家必争地。出了冷水镇,西行十日,已入梁州地界。苏离离带的银子快用完了,整日思索生财之道。

  木头说:“省着点用。”反正天气也热,住宿客栈只在柴房,四面透风,十分清爽。苏离离或枕在他腿上,或倚在他身旁,睡得倒很是安心。

  问他:“你现在武功这么好,要点小钱还不是手到擒来。”

  木头正色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难道武功好就做强盗?”

  苏离离一面听得频频点头,一面把铜钱数了两遍才交出去。

  木头看她如此挣扎在道德与现实间,忍不住劝道:“你别犯难了,天大地大,饿不死我就饿不死你。”

  苏离离也一本正经地教育他:“孔圣人六国流浪,穷困潦倒。这就是有所不为的下场。”

  一路向西,这天终于赶到苏离离要去的雾罩山。正行到一处山野人家,黑云卷地,劲风乍起,豆大的雨点凭空落下。木头忙拉着她躲到那茅草屋檐下,看天上风云翻卷着,雷声隆隆滚来,将闷热一扫而空。

  苏离离闻着雨水气息,凝神听了一听,问木头:“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木头内力充沛,耳目灵敏:“屋子里有个女人在哭。”

  苏离离奇道:“哭什么?”

  “她没说。”

  苏离离从院墙外茅草缝隙里看去,茅屋门扉紧闭,拉木头道:“我们悄悄去看看她在哭什么?”

  木头想了想,允了,一手揽着她飞身一掠到了院里,两人在房檐下站住了。苏离离便从那破窗户缝望进去,见一个农妇,散着头发坐在地上抽泣,声虽虚弱却见哀恸。地上一动不动地横躺着个男人,也是农夫打扮。她看了一回,转过脸来。

  雨声嘈杂中,木头板着脸瞪了她一眼,问:“看见什么了?”

  苏离离脸上闪着同情的光,却颔首道:“商机。”

  农妇农夫都是本地人士,这两天因为下雨,山上泥水足,冲下一条当地人称烙铁头的小红蛇盘在柴房木茬子下。农夫早上去抱柴没注意,被它一口咬在手上,又吐又晕,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了。

  木头细细看了看他手上的伤口,确像是毒蛇牙印。指甲乌紫,面色发青,也是中毒迹象。苏离离拉了那农妇道:“大姐,如今盛夏,人这么放着不是个办法,这附近可有卖棺材的?”

  农妇低着头,摇头不语。

  苏离离又道:“我会做棺材,不如我给大哥做一具,两天就好,早点入土为安。”

  农妇终于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像两只桃子,水色泛滥道:“你为什么要给他做棺材?”

  苏离离回头无奈地看了木头一眼,木头挑了挑眉。她转过脸道:“不为什么,就想这两天借你这儿一住,有米饭就借我们吃一口,让他捉野味来做菜。”她一指木头。

  农妇看了看木头,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我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卷着席子埋了。”

  俗语云:“桑、皂、杜、梨、槐,不进阴阳宅。”苏离离带着木头在附近山上找了几株松木,将农妇家的菜刀借来。木头内力灌注,两刀劈倒一棵,扛回去。论大小,只好做半花的十三圆。材料工具都有限,做不到十足的好。难得苏离离许多时不曾摸到棺木,劲头却十足。

  那农妇也不挑剔,哀容顿消,只剩下一脸的麻木。没有半句言语,用家里剩下的糙米做了饭三人吃。第二天,棺材的帮底做好了,苏离离没有尺子,估摸着做了七尺长。头上横挡约莫一尺八,三块板拼成的,农妇将房里箱盖子砍了一块,说拼在那前挡上吧。

  苏离离接到手里看了看,道:“这里的木料尽够了,哪里需要去砍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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