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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我想了一会,忽地记起一事,抬头,言道:“我给明姬下了毒,说今晚与她换解药的。”

  “明姬会给你真的解药?”伯缭凉凉一笑,睨眸瞟过来,冷冷道,“别告诉我你心慈到连害你之人也放不下,若要回头去救,老夫可当真失望了。”

  我弯唇笑了笑,忽地扬袖拂过去,花香自袖里散出,溢满车厢。

  伯缭皱眉。

  我一挑眉毛,面容静静地,言词淡然:“紫衣侯,不巧得很,你也是害我之人,不妨也尝尝中毒的滋味。”

  伯缭直直望住我,黑暗若夜的眸里沉寂一片。东方莫坐在一旁默默瞧着,并不作声阻止,也不出声劝解。僵持片刻,倏地,那容貌妩媚的男子眉眼间微微一松,红唇上扬,笑颜柔美动人:“主君,这丫头是你的徒儿?”

  东方莫一笑:“夷光调皮,这不过就是普通的花香。”

  伯缭执了执竹简,身子靠向后面,看着我,笑道:“以无生有,让敌人自落陷阱,而后一走了之,害对方寝食难安。妙哉,老夫甚是喜欢。”

  东方莫斜眸,看着他,目光微动:“先生的意思是?”

  伯缭敛敛笑意,一本正经地:“伯缭不敬,想夺主君师位,亲自□这丫头,不知可否?”

  东方莫笑而不语。

  我冷冷一哼,拿丝帕盖了脸,扭过头朝里侧躺下。

  丝帕下,我偷偷弯了唇角,笑得古怪而又狡猾。

  不想闻名天下的第一谋士也会被我骗过。其一,明姬所闻花香的确是毒,今夜不解短期无碍,半年后她自会瘫痪下不得塌。其二……我既肯随东方莫离齐去夏,自然内心算计不是如此简单。你们君臣谋略缜密,迫得我与无颜痛苦如斯,那我自幼学圣贤之道也深知礼尚往来的道理,去凤翔城看一看,游走历练一番也是好,即便不搅得你天翻地覆,也学做密探给无颜得些有用的情报……

  正想着时,眼皮却不由自主地下垂,下垂,脑中困意顿起。

  耳畔闻得马鸣声,车厢摇晃一下,随即车轮轱辘响起。有人靠近我,在我耳边笑得快活无比,开口时,那声音又陡然变得暗哑阴狠:“怎么办?老夫素来喜欢先人一步,你既心软不给我下毒,我便用些小伎俩叫你学学什么叫做真正的狠。这丝帕上的毒不仅能叫你贪睡,更会让你整整一月看不见东西,先尝尝当瞎子的滋味好了。乖徒儿,为师教你第一课,出招前要懂得寻彼之意图,谋定而后动。明白否?”

  如此行为乖戾之人我生平第一次见,心中气结,却偏偏无力反驳。

  一旁东方莫在咳嗽,语气不忍:“主父先生,这……”

  “主君,若不让她真正地受过苦难,她便不晓利害。一月失明已是轻的,你若不想要今后她还被别人伤害到今夜这般痛苦不堪的境地话,便先不要心疼,”言罢,伯缭顿了顿,忽又得意道,“放心,如何教导成才的法子我在兰儿身上探究甚多,此道最为有效。再说这一路无聊,她今夜也耗尽了心神,不妨让她多睡一会,权当休息。”

  东方莫闻言咳嗽不止。

  我气得怒火中烧,一瞬甚至忘记了今晚所受的伤,待到怒无可怒时,我心神一落,终是沉沉睡去,再无所思。

  ***

  醒来。

  眼上蒙着轻纱,睁开眼,纱虽薄却看不清一丝光亮。我伸手摸摸身下,却不是睡前的那张软塌,而是另一清凉的竹塌。四周安寂,远处似哗哗响着流水急湍的声音,间或夹杂几声鸟叫,啾啾啼鸣空明清脆,宛若身在幽谷间。

  “师父?”我撑了手臂坐直,伸了手在黑暗中摸索不断。

  一只温暖的手握过来,五指缠住我的指尖,轻柔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似是欢喜:“夷光,你醒了。”

  我愣了愣,而后倏地收回手,缩着身子慌乱往后挪,拿覆在身上的薄被盖住了自己的脸,低声道:“出去!”

  那人却固执地靠过来,手臂用力扯下我挡住自己的薄被,声音冰凉:“你不愿见我?”

  我捂住了脸,连连摇头。我不要见你,不要不要,天下人众,如今我最不愿便是你来亲眼看我落魄至此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我正以为他要离开时,发上却一暖。他伸指在那里慢慢揉抚着,嘴里轻轻道:“对不起,晋国国乱,前些日子我被父王软禁在府中哪里也去不得,没及时赶到金城陪在你身边……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言不发打落他的手,翻身欲下榻时,脚下却一个落空踉跄摔倒在地。

  “夷光!”晋穆惊骇,语气痛心。

  “不许过来!”我厉喝,一人费力自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满目黑暗,桌子,椅子,那些无聊的摆设此刻通通成了我的绊脚石,我边走边跌,边跌边爬,口中高声嚷嚷:“伯缭!伯缭,你给我出来!师父,东方莫……救我,救救我……”嘶喊无力,伤痛满身,一路好不容易走去却触摸到一处墙壁,我握拳捶着墙,脚狠狠地踢去,却更痛了自己。

  转身欲再寻出路,却不妨靠入他的胸膛,身子猛地颤抖,我用力地推他,他却紧抱着我纹风不动。

  “乖,靠着我,歇一歇。”

  凤翔之诺

  东方莫回来的时候晋穆正在给我喂药。

  药很苦。

  吞下又一口苦涩粘稠的药汁,我不由得摇着头轻轻皱眉。

  “苦?”晋穆刚问了句,随后耳边便听得药碗落桌的清脆声响,“来,先吃这个。”

  我发愣时,唇边已多出块带着清甜果香的软糕。我一碰退缩,手指伸出小心地摸到那个滚烫的药碗,没待吹凉我便仰头将里面的药汁一饮而尽。

  对面人的不再出声,温暖的指腹贴至我的嘴角来,轻柔地擦着那边遗留的汁水。

  我没逃避,只低低一笑,问他:“穆侯,你可知夷光刚才喝的是什么药?”

  “穆侯?非要这般见外?”按在唇上的指尖微微一僵,晋穆慢慢收了手指,淡淡道,“叫我穆,很勉强?”

  “穆?”我挑了一下眉毛,笑声古怪得连我也觉得刺耳非常、刺心滴血,“不。穆侯……夷光刚才喝得可是安胎药。”言罢,我垂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用幸福而又伤人的语气再一次说给他听,缓缓地,温柔地,坚定地:“穆侯,夷光喝的是安……”

  “砰”一声瓷碗碎裂响打断了我的话语,我咬了唇,静静等着对面的人怒火爆发,然后拂袖离去,再不要回头,再也不要牵挂着我这个对他而言其实甚不知所谓、无情冷血的坏女子。

  眼前依然一丝光亮也没有,黑暗中,纵使我看不见也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散发的骇人怒气和滚滚煞气。他一定是站着的,因为我坐着会觉得有股高山欲倾的巨大压迫感。他一定是瞪眼瞧着我满目失望和鄙夷的,因为我感受到了周围气流倏然冰凉的寒和冷。那一丝决绝的味道,我是瞎子,我也知道。

  “该死的混帐!”他低低怒吼了一句,说出的字眼是我永远不能自那张温和俊朗的容貌下想象得出的粗鄙恶毒。转瞬他却又伸手揉了一下我的发,声音轻得似缈风,不带一丁点可让人察觉的情感:“别多想,好好休息。”

  我愣了愣,而后蓦然有冷风拂面,那人离去的脚步声沉重匆忙,门扇被重重一声打开,又被重重一声关上。

  我木然坐在那,良久,方呢喃着摇摇头:“恨我吧?讨厌我吧?……可是,千万不要再为我伤心难过了……好不值得啊。”

  话音刚落,我正要起身摸去竹塌时,耳边忽闻东方莫的嗓音响起,叹息着:“女娃,你可真狠得下心!抛弃你另娶他人的人你顾得周全,真心关心你陪在你身边的人你非得要伤他至深方才肯罢休。等穆小子哪日被你气得当真不管你、不记着你了,你哭着后悔的日子便也到了。”

  我直直站立着,默了半日方轻轻一笑,无谓地:“哭便哭吧,最近哭得还少?夷光如今唯关心一件事,师父何时能帮我复明视物?”

  东方莫长长叹了几声,耳边闻得衣衫飒飒声动,似是他自窗户翻入室内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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