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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窗棂突地喀喇一响,一个黑影直直飞入厅阁来,惊得我眼皮一跳,神思因本能的警觉而立刻清醒过来。

  抬眼,却见是浑身水气、衣袍湿漉的樊天。

  白朗见状快意笑开:“樊将军,你潜到水里去拆那些铁锁了?”

  樊天伸手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瞪眼望着白朗顿时没好气:“江雾这么大,轻舟滑逝,来回一趟不沾得浑身湿透才怪。”

  白朗忙作了悟点头,忍笑,问道:“可查清是怎么一回事了?”

  樊天晃晃脑袋,面色迟疑似拿不准:“不知怎地云梦泽多了许多的来历不明的小舟,每舟上皆是身着玄纹衣裳、面蒙轻纱的神秘人,腰配精尺短剑,脚踏蛮靴,虽是初夏他们每人肩上还戴有一小段的白色毡皮,发皆梳髻,插蛇般模样的盘旋簪子,装束奇怪得闻所未闻。只是那些人目光温顺和善,并不似寻仇的人士或者是杀不动心的匪徒之流。”言罢,他见无颜沉思着不说话,便又开口,问道:“侯爷,我们要不要也调动人防备起来?”

  无颜不答,只问道:“来人有多少?”

  “上千之众。”

  无颜沉默一会,想了想,紧绷的身子忽而松软下来。他斜倚着椅背,指尖敲打着书案,半日,方淡淡道:“不关我们的事,静观其变就好。”

  “喏。”

  樊天应了一声后,又迟疑:“今日穆侯离去匆忙。他走后,夏国丞相便出庄部署着一切,先是驶来大舟,后又铁锁封江。不久后这批神秘人便来到云梦泽……是不是,这事和穆侯有关?”

  无颜摇头:“与他无关。是伯缭自己招来的。”

  “这……”樊天睁大了眼睛,满面不解。

  无颜轻轻一笑,挥手,吩咐道:“这是夏国的私事,不用我们管。你也累了,和白朗下去先用膳吧,今夜早点休息,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但作充耳不闻。寅时叫醒撑舵的侍卫,命他行舟去武陵,本公子明早要登山赏云梦泽的日出。”

  樊天和白朗闻言呆了呆。

  我听着也是脸色一僵:这个时候你还有闲情逸致去赏日出,不是吧?

  “怎么?”无颜挑眸,望着站在他面前定定不动的两人。

  白朗还好,只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眸光微闪。樊天黝黑的面容此时却是暗得如同一块硬铁,垂死挣扎地,建议:“侯爷,这个时候是不是……”

  无颜冷冷打断他:“樊将军觉得有问题?”

  樊天伸手擦了一下额角,垂首,嗫嚅:“末将不敢。”

  “下去吧。”

  “喏。”

  ***

  眼见白朗和樊天离开厅门,我转身正要问他话时,他却一手猛地揽过我的头靠近他的脸,唇重重压上来,扑在脸上的气息顿时有点乱,也有些莫名的急躁和难耐。我张嘴欲说话,那徘徊在唇边的舌尖便不失时机地滑落口中,肆意掠夺着,与我纠缠不休。

  这个吻,深入而又粗鲁,霸道而又疯狂,直吻得我快呼吸不过来了,他才轻咬着我的唇,稍稍放我松了口气。

  “你……你怎么啦?”我喘息着,思绪虽被他这一吻顿时茫乱,但心中却也隐约觉得他冲动得有些异乎寻常。

  他不答,只勾臂抱过我坐入他怀中,额角轻轻抵在我的发上,闭着眼睛,柔软炙热的呼吸洒下来,一下一下,不断拂上我的面庞。

  我侧眸看着书案,这才发现夏惠给他的那些书卷皆已打开。

  “你看过了?”我问他,而后心思一动,伸手欲去拿那些书卷,“都是些什么?”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摇着头,低声在我耳边道:“别看。”

  “为什么?”

  无颜睁眼,垂眸望着我,手指抚过我的面颊,目色迷离悠远,说不清的锋芒在他眼底挣扎涌动。“因为……那些诱惑太大了,不能看。”

  “诱惑?”我不解。

  他点点头,眸光一瞬沉凝:“能帮我在最短的时间里强大齐国的诱惑,我……快承受不住了。”

  我更加奇怪了:“既是如此,那还不好?”

  他看着我,半日,方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你小舅舅是诚心帮我呢?是诱惑,但也是悬崖。我若过得去,便是纵跃另一高峰的开始。而这过程中,我若迟疑了半分……不仅你我,连带齐国都得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我想起夏惠递给无颜这些卷帛时说的话,不由得怀疑:“他真的愿割舍南梁另半壁江山?”

  无颜勾唇,似笑非笑:“现在的梁国他根本就吞不下,送与不送,对夏意义何存?于他重要的是,他要的利益可以通过另外的途径来获取,如果我接受,如果我能顺利压下民怨安稳南梁,对他来说何尝无益?而我若真的可以掌控好南梁……”言至此,他眸色一深,墨瞳宛若无底沉沦的迷洞,“那齐国国力可迅速成为天下之首。”

  我望着他良久,突地轻轻一笑,道:“无颜,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和我,你要哪样?”

  他一怔,迟疑。

  我咬了唇,心中因他这一迟疑而顿时寒下。之前你谋天下为齐,不过是身不由己陪诸侯划局而事,如今呢?往后呢?权力对于男人而言,是至高的追求和永无法放弃的诱惑,那个睥睨天下的孤寡位子,你纵使不说,纵使不愿承认,可在你的心底,却也有着一丝丝的期望和奢念吧?

  “我……”他垂下眸来,看着我的眼睛,目光闪烁一下,视线终是避开了。

  我冷冷笑出声,随后却又忍不住抱住了他,轻声道:“如果你要天下,我也不会怪你。我会陪你一起夺,只是……天下之后,权欲往往会让人迷失,到时候,不仅是你,连我也逃不过吧?到时候,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丫头麽?到时候,你的身边,还只要我一人相陪麽?”

  到时候,那句“纵若天下倾歌,亦不及你我携手”的誓言又算什么呢?

  我不知道。

  正当我心凉得彻底时,他却又俯面下来吻住我。

  “我要你。”他低低道,声音宛若断了的丝弦,哑哑的,沉沉的,华美仍在,音韵不存。

  我摇头,捧起他的脸,眨眨眼睛,笑道:“豫侯,你该说——我,自当要天下。”

  他拧紧了眉毛,不敢置信地瞅着我。

  “知道夏惠为什么敢把南梁整个交给你麽?知道为什么他们要用我身上的毒来刺激引诱你麽?”我口中幽幽道,手指滑过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唇,“因为你太过重情,他们算准了齐国纵使强大也不会长久。如果到时你真的要带我离去,而那时梁国民心已安,他们要夺,也可先谋东齐。无颜,若是天下和我之间,你一旦心存坚定只为天下不为我的话,便无懈可击,无人再能利用你一分一毫了。晋穆,夏惠,伯缭……都不能,都不能。你智慧过人,善谋善战,只要心狠,忘记我,抛却我,到那时候,天下注定逃不出你的手心的。”

  他听着直愣,而后抱住我的脑袋使命摇晃,紧张万分:“丫头,谁把这些塞入你脑子的,都给我忘掉!”

  “不是你麽?”我好笑,伸手捏捏他的鼻子,挑逗地,“我这样,你不喜欢了?”

  他抿唇,目色寒得吓人,执拗:“不喜欢!”

  我弯唇,扬眉笑笑,放开他的脸,淡淡道:“不喜欢,那就放手吧。”

  他的十指缠上我的指间,言词清晰坚定:“你死你活,休想叫我放手。”

  我点点头,一笑无谓:“我是活不久了。所以,你趁早放手,还能好好地去争你的天下。”

  他默然凝望着我,许久,许久,当我的坚持在他眼前快要崩溃一线时,他挑眉笑了,神情得意的、霸道的、也是危险的,话语冰凉而又刻骨,冷冷响在我的耳边:“你若要上天,我绝不入地;但我若要入地,你便绝不能去天上独享那瑶台琼阙。你死,我不活。但我若要活,天下谁人也休想叫你死。”

  我看着他,心颤不能言。眼前那双眼眸漂亮依旧,只是里面的神采不再风流不羁,而是另一种绝然不同的深沉黑暗,让我看得害怕,仿佛这一辈子,我注定着会陷在那样的眼神下永不得翻身了。

  “不许哭。”他皱起眉毛,看着我的脸。

  我慌忙摇头:“没哭……”

  “不许哭,”他坚定地重复,而后又一声叹息,似是无奈地低下头来吻住我的脸,吮吸着那在夜风下逐渐冰凉的湿润,柔声道,“我方才那是气话,别伤心……我喜欢丫头,无论你怎样我都喜欢。我若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

  我低声,辩解:“我不是为了这个落泪。”

  他抬起头来,饶有趣味地盯着我,捉狭地:“不是说没哭麽?”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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