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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你,为了我,或是为了齐国,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此时竟也不管身旁有他人,只蓦然一笑伸臂搂过我,柔声在我耳边道:“丫头,说了不许多想。”

  我在他怀里不住点头,答应着:“好,不想。”

  “乖。”他垂眸望着我的眼睛,修长的手指抚摸到脸颊上来,带着一如往常的温暖。

  房里三人皆不语,子兰面容一颤,转身面对着窗外苍夜,微微叹了口气。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侍卫的禀报:“王上,丞相回来了,正在偏厅等候各位用膳。”

  夏惠看着我们正欲开口时,无颜却先问我:“你饿不饿?”

  我摇摇头,看他:“你呢?”

  他亦摇头,凤眸微凝,抿唇一笑道:“既都不饿……我们就不打扰你小舅舅了,如何?”

  小舅舅……我侧眸看了眼夏惠,冷笑:“好。”

  音落,身子便被无颜抱着自窗口飞跃而出。耳畔,但闻他朗声笑道:“惠公,多承美意,三日后,本公子自会来找你谋事。”

  ***

  晚风凉凉。

  点足踏树冠,雪衣银裳掠风过影,迷迭月色下他就这么张狂无忌地揽着我御翩而飞。我抬眼看着身旁那人俊美凝霜的面庞,看着那双虽映着夜空星辉却逐渐暗沉幽深下去的狭长凤眸,许久,见他神色不动,我终是掉转了脑袋,仰头望着天幕上的冷月繁星,低低叹了口气。

  此时非身处于重重花影树荫、亭台楼阁下,方觉今夜月光原是如此皎然清朗。

  “丫头,我们离岛回船上,可好?”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响在耳边时,恰如风声划破虚空的倏然冷寂。

  我点点头,伸指轻轻地为他捋开那一缕因他略微低头而垂散飘落的银发。发丝柔软,银亮的光泽在滑过指尖时更触得肌肤淡淡清凉,我的手在他发上贪恋磨蹭着,一时不想放开那些银发任它们随风飞舞。

  “不放手?”他低眸望着我半日,突地勾唇一笑,几丝邪气漾在眼角,凤眸凝弯,眼神刹那坚定而又倔犟,紧紧瞅着我,目色潋滟如秋泓。

  我一怔,而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于是抿唇笑了笑,抱紧他,将脸颊贴近他的胸口。

  “怎么办?我很舍不得啊。”孩子般的餍足无止和柔柔撒娇。

  他闻言果然大笑,手指自我背上揉抚至我的发,口中轻声道:“既如此,我的丫头还担心甚么呢?”

  我只是微笑着细细地将他的银发缠在指尖,一声不吭。

  ***

  出了山庄,行至江畔。苍茫雾霭笼罩千里烟波,潮浪拍岸,呜咽有声。岸边停着两艘大船,一艘是我和无颜来时乘坐的,还有一艘,富丽轩昂,气派不凡,悬挂在船头的金色雪纹锦旗在江风下鼓鼓飞扬。

  白朗和樊天本就守在船舷,见我和无颜出庄忙飞身下船迎了过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另一艘船前侯着的几位紫衣剑士也忙闪身靠近,对着我和无颜单膝下跪,道:“丞相有命,因仇人寻近,今夜庄内会有大乱,而齐国贵客远到而来,安全不容闪身。若两位出庄上船,那么请歇至我们这艘,紫衣卫将舍命护卫诸位安好无损。”

  无颜嗤然一笑,问:“仇人?紫衣侯的仇人,还是我的仇人?”

  紫衣剑士抬头,眸光闪了闪,脸猛然涨得一红:“这……”

  “既非我的仇人,保护我们作甚么?诸位还是回去护着你们自己的侯爷妥当。”无颜看似言笑随意,横眸扫去时,目色却寒厉非常,看得那几位剑士皆面容一惊垂下头去。

  白朗和樊天抱揖,言道:“侯爷。”

  无颜对着他们稍一颔首,随即便拉着我飘身跃上我们的船。

  扬帆。

  离岸。

  许久,舟棹歇。船停在了远离凤君山庄的江中波面上,一轮弦月独照开那方迷雾,银辉洒下来,铺满船楼。

  ***

  舱中厅阁,灯火明亮。两侧窗扇皆大开,江风拂拂,水气茵氲,薄纱帷帐曳曳轻扬,藕色缨络散飞开来,一室光影翩跹。

  我自里阁换过衣裳出来时,无颜正坐在书案后看着自他一上船白朗便递来的几卷奏折和几封来自淄衣密探的密报。白朗坐在一旁耐心煮着茶,炉里火苗不大,瓷壶兹兹作响,壶嘴处轻烟依袅,鲜灵甘纯的茶香满室四溢。

  “樊天呢?”我转眸看看四周。

  白朗望了一眼窗外,淡淡道:“江那边不知为何有铁锁横绝,樊天带了两人去探探情况。”

  无颜随手扔开一卷帛书,道:“其实无妨,并不是因为我们。”

  白朗奇怪:“难道真是紫衣侯的仇家?”

  “当然,”无颜斜睨他一眼,又拿起一卷帛书,翻开看着,懒散地,“那紫衣剑士说是息朝吩咐的,那便没有错。夏有伯缭阴谋,息朝阳谋,后者身居庙堂之高险却胸怀磊落光明,治国依大道,谋事存仁心,君子风范,说话自是从不骗人,是以十八年前宣公找他做夏惠老师,缘由便在此。”

  此时茶已烧开,白朗灭了火,我拿厚布包裹着端起茶壶给无颜倒了一杯热茶,闻言不由得看了他几眼,问道:“看上去,你和那个息朝很熟?”

  无颜轻轻一笑:“自然。因为他也曾是我的老师。”

  “什么时候的事?”我认真回忆了下,可惜脑子里关于那个息朝实在是一点映象也没有。

  “十六年前,夏惠因犯事而被宣公锁去了雪山冰川,一关八年,这八年里,息朝应父王之邀来齐教我,不见明堂,只是私下授学。满朝除了亲自迎接息朝来齐、已故的白老将军外,其他人都不知。”

  白朗怔了怔,茫然:“侯爷是说家祖?”

  无颜望他一眼,点头:“你祖父白乾和息朝是故交老友,你没听说过?”

  白朗摇摇头,俊脸微红,一脸困惑的尴尬。

  无颜勾唇笑了笑,眸色微动,不再言。

  我放下茶壶,听无颜的话心中好奇:“夏惠犯了什么大错要被宣公关在雪山八年之久?十六年前,他该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才对。”

  无颜叹气,放下手中的帛书,轻轻道:“正是因为年纪小那才不得了。以八岁之幼便敢言杀灭去一族百余人,天下除夏惠外,怕也无人能做到了。宣公以为恶魔,便将他锁在冰川,让他长伴于夏国王族视作神灵所在的雪山里忏悔养性了整整八年,这才将他放了出来。”

  “以后呢?”

  “以后?”无颜目色一离,眼睛盯着飘摇的烛火,“以后,便是你今日见到的这个夏惠了。”

  我想着今日见到的那个夏惠,一时迷惘,坐在无颜的身旁,失神。

  夏国的所有人所有事,对我而言,神秘而又遥远,陌生而又疏离,偏有时心里流淌着的,却是再亲切不过的熟悉和再想靠近不过的温暖,仿佛灵魂深处总有什么在呼唤着我,告诉着我:那个地方,才是我生命的渊始和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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