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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一时沉默。殿间寒气本就盛,如今静寥绕耳时,显得满殿更似无人的冰凝死寂。

  秦不思大概未关好所有的窗扇便出去了,冷风骤起时,烛火摇曳不停,耀得满殿侧影重重,无端端看得人多了一份心神不定的悚迫感。

  我小心地咳了一下嗓子,刚要出声时,王叔却先开了口。

  “你和无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句话问得我浑身一震。我忙起身离开王叔的怀抱,跪在塌前,面颊不由自主地烧红,只是目光直视他时却无畏而又坚定。

  缓缓,我俯首叩头:“夷光该死。”

  王叔不语,半天后才叹了口气,无奈:“他是你兄长。”

  我抬头,咬唇:“他不是。”

  王叔冷笑:“你是要让他回楚桓身边?”

  我慌忙摇头,辩解:“无颜重情重义,他断不会舍王叔而回桓公那边的。”

  “既是如此,他就是你兄长。”王叔凝了眸,语气认真。

  我低头,笑了笑,自嘲:“可是王叔不要忘了,夷光公主已在楚丘之议时便死了。从此世上再无公主夷光。”

  王叔被气得咳嗽,手指指向我时微微颤抖:“胡说!你若不是寡人的夷光,那你是谁?”

  我愣然,只得再次伏地叩首:“求庄公给我赐个名字。”

  “你!”王叔恼火,随手甩了塌侧的茶杯仍到我身旁。玉色琉璃碎裂时,他哼然冷笑:“好!很好!如今你是为了他不要祖宗了?”

  我匍匐于地,额角贴着冰冷的地砖,不再说话。

  “起来!”王叔冷冷命令。

  我踟躇一下,抬了头,膝盖却依旧跪着。

  王叔叹气,低眸端详了我半天后,这才涩然开口,劝慰:“无颜虽好,却不是情深之人。你看他年轻狂诞,小小年纪长庆殿里便有那么多的姬妾,风流之心天下无人能及。你若一根筋向他,将来吃苦的唯有你自己。”

  我咬了咬唇,低眉垂目,说不上话。的确,若论无颜的风流,每每听得我除了心疼心酸之外,似乎也无法再为他找个好的借口来辩驳。

  只是我不愿恢复齐国公主的身份,实则并不只为了与无颜没有兄妹的干连,而是因为楚桓说过,只要夷光公主死,那无颜的身世便不会宣扬天下。也就是说,只要我遮掩好自己的身份,令得天下人皆以为世上再无夷光公主,那楚桓便不会违诺告知世人无颜那两面不是、夹缝生存的尴尬身份。

  只要他好,我便心甘情愿隐姓埋名。

  王叔见我不说话,估计是当我动摇心念了,便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而且你之前和晋国公子穆已有婚约,那年轻人虽说脸戴假面,不知俊丑,但依我看来,他却是个有着龙璋凤姿的磊落之人。而且他才绝天下,丝毫不逊于无颜……”

  “王叔,”我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打断他,“若你真要强迫再还给我齐国公主的身份,那夷光还不如先前就死了干净。”

  “你!”王叔怒极,胸口蓦地大震,忽地喉间一动,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见状大惊,赶紧起身扶住他虚弱颤微的身子,捏指按了按他的脉搏后,我吓得慌忙应道:“王叔莫气,身子要紧!夷光知错了,王叔你莫气!”

  卷袖擦去王叔唇边的血丝,我下意识垂手去拿茶杯。指尖触及的地方空荡荡,我斜眸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琉璃杯,这才醒悟过来,于是忙开口朝殿外喊道:“来人!”

  秦不思小跑进来,瞥眼见到殿里的状况后吓得脸上失了颜色:“王上!王上怎么了?”

  我锁眉,急道:“先去倒杯热茶来!”

  秦不思抬手拭汗,马上转身倒了一杯茶送过来。

  我想了想,咬牙狠下心,自袖中拿出一粒药丸,递入王叔的口中。眼见他咽下药丸后,我才把茶杯送往他唇边。

  “王叔别生气了,夷光……一切听你的就是。”声音细微不可闻,心中一时疼得似滴血。

  王叔闻言略睁了眼眸,苦笑几声后,无力地合眼睡去。

  我舒了口气,放下王叔平躺榻上后,转身吩咐秦不思:“锦被沾血脏了,去拿新的来。”

  秦不思立刻转身,自壁橱中抱出一张新的锦被给王叔换上。

  我疲惫地揉揉额,坐到一旁的软椅中,神伤。

  倏而身上一暖。我微微掀了眼帘,却见秦不思正在往我身上盖锦被。

  ***

  “不必了,”我撩开锦被站起身,淡淡一笑,叹气,“我还得去城墙上看一看。”

  “公子!”秦不思叫住我,低头禀奏,“刚有禁军来报,说是为晨大人传话:他今夜会为公子守着城墙,让公子你安心休息,不必再操劳。”

  我失神,愣了愣,坐回椅中。

  秦不思又上前,抬手递给我一张令牌,目光看向我时,有些探究的古怪:“这是守在菘山秘道口的侍卫送来的令牌,说是山外有人敲门。”

  令牌落入眼帘的刹那,我心中陡然一跳,说不清是多欢喜还是多期待,只激动得脸颊蓦然通红,眸光情不自禁地亮起。

  “他人呢?”我跳起身拉住了秦不思的衣袖。

  秦不思莫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既而又悚然低了头,似是见到鬼般的害怕:“侍卫不敢放。人还在山外。”

  “糊涂!”我骂了一声后,这才想起自己这几声中语音的柔软和没藏住的女儿家娇态。

  我讪讪垂手,脸红到耳根。

  秦不思眸间精光闪烁,他抿了唇笑,揖手轻声:“奴就觉得公子有些奇怪,原来是公主。”

  他是王叔的贴身内侍,是宫中的总管,自是识人多多,慧眼独到。此刻被他识破了我也没什么惊讶和紧张的,只半敛了眸,故意淡然:“秦总管可能守密?”

  “自然。”他低笑,捏指兰花状点向我手中的令牌,“既然真的无颜公子回来了,宫中人不会对公主起疑的。”

  我瞪眼,纠正他:“我是说我还活着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秦不思低头哈腰,谄媚:“奴知道。”

  “那你看着王叔,我去接他。”言罢我转身,刚要喜上眉梢时,突然一想王叔适才的言词,不由得心中惴惴,欣喜消无,而忧愁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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