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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阿弥陀佛。”白惠大师合掌一礼,转身离去。人走远了,声音却隐隐传来,“山洪虽阻,却终有破堤爆发之日,那时便是灭顶之灾。”

  房内,秋意遥只是淡然一笑,眼中却溢出深深的凄怆。

  翌日,天空放晴。朗日的照射下,白昙山晶莹夺目,虽无白昙花之楚楚风姿,却有白玉山之盈润明辉。

  顾氏虽想马上回帝都去,无奈积雪未融,这么多的人、行李要下山,实在很不易,只得作罢。用过早膳后,即和秋意遥回了别院。到了别院,即吩咐侍从们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回府。吕以南的一名婢女无意间问了秋仪一句“公主是在哪儿被找到的”,一向和善的顾氏当场动怒,以家法重重责罚了这名“非议公主”的婢女。当那名婢女在院中被鞭打得凄啼惨叫时,一府的人都噤若寒蝉。

  那日,白昙寺里,穆悰罚一名内侍在雪地里跪了一天,只因他问一句“和公主一起迷路的侍卫怎么没有回来”。看着冻得晕死过去,倒在雪地中无人理会的内侍,所有随侍莫不胆寒。

  夜里,秋意遥请侍卫统领钱在邀月亭饮酒。

  酒过三巡,秋意遥问钱统领可记得当年阳嘉公主车驾被惊一事。

  钱停杯。

  阳嘉公主乃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一次出宫游春时,山中忽然冲出了一头野熊,惊吓了马匹,拉着马车胡乱奔走。侍卫们在后追赶,最后虽是制伏了野熊,拉住了惊马,但阳嘉公主惊吓过度,回宫便一场大病。先帝龙颜大怒,于是所有随侍人员皆受重罚。而罚得最重的则是当年的侍卫统领,革职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回帝都。

  想到此,钱蓦然心惊,看着月下面容苍白、略显病态的秋二公子,一股寒气自脑后升起。他起身,抱拳,“在下谨记于心,一刻不敢忘。”

  秋意遥微微点头,“当年那些从人,许只是一时疏忽,却不想祸从‘天’降。”

  “在下必会严律属下,绝不许有一点儿疏忽而使公主受伤。”钱承诺。

  “有钱统领这话,我们秋家就放心了。”秋意遥斟一杯酒递至钱面前,“这杯是我代秋家谢过钱统领。”

  钱双手捧杯,一口饮尽,“谢二公子赏酒,在下还需巡守,先告辞。”

  “钱统领自便。”秋意遥起身相送。

  钱离开邀月亭,走远了时,偶一回首,只见月下那人静立亭中,周围残雪相映,身姿瘦削单薄,可乌发白衣如此鲜明,月不能掩其辉,雪不能化其魂,夜不能融其神。

  到底是谁说秋家二公子百无一用!

  那人不是没长眼,便是爹娘生他时忘了给他生脑子!

  一夜平静过去。

  十二月二十二日,积雪已融得差不多,威远侯府众人起程回帝都。

  照例依然是先乘肩辇,到山下再换乘马车。

  顾氏一行坐着肩辇到山下时,先行的侍从们已将行装全都装上了马车,见公主、夫人、公子、小姐们到了,忙上前搀扶。

  “要死呢!你怎么弄了这些血在小姐的衣服上!”一声呵斥响起,却是戚以雅的婢女在训斥刚才上前搀扶的侍从,“小姐这衣裳可还是新的!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秋蓉,”戚以雅喝住婢女,扫了一眼袖上沾染的血印子,“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回去洗洗就好了。”

  “小的该死,小姐宽恕。”侍从忙跪趴地上连连求饶。

  “你起来,”戚以雅唤道,“我看看你的手。”说着伸手拉过侍从的手,果见一双手都红红肿肿的,还裂开了几道口子,绽出血来,“秋蓉,去把那几瓶治冻疮的药膏全拿来。”

  “小姐……”秋蓉却不以为然。

  “去。”戚以雅吩咐。秋蓉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戚以雅又对侍从道:“那药膏极有用,你拿去用,其他人若也长冻疮了,也给他们治治。”

  “多……多谢以雅小姐。”侍从受宠若惊。

  戚以雅摆摆手,便上了自己的马车。

  周围许多侍从看着这一幕,无不赞叹“以雅小姐善良细心”。

  隔着两辆马车,倾泠亦有看到,她静静地打量着娴静温婉的戚以雅一眼,便移步登上玉辇。

  雪未融完,路上不大好走,是以回帝都比之来时多耗了半日,直至申时,大队人马才回到威远侯府。

  一行人刚入府中,还未来得及缓口气,便被秋嘉惊恐的叫声给震闪了魂。但随即全府的人都反应过来,让秋嘉如此惊恐的必是二公子病了。

  果然,全府的人很快便知为何秋嘉会如此惊恐了:二公子咳血晕倒!

  秋意遥虽一向体弱多病,但从未有过咳血的事,显然这一次发病不同以往,来势极猛,人自晕倒后即陷在昏迷之中。秋远山、顾氏闻讯后即是一脸惶色,整日守在德意园。而向来安静的德意园里人一下多了起来,侍候的仆从除外,最多的便是大夫,不但将这帝都城里的名医全都请遍了,便是宫中御医也请来了,只是所有大夫看过后都是相同的诊断。

  “公子本只是寒疾缠身,但多年来养护有度并无大碍,只是今日看,公子竟已是寒邪损筋伤络,症状十倍于前,且公子咳嗽、咯血、潮热、盗汗,已是添病在肺。且公子素体虚弱,又起居不慎,耗伤气血津液,兼又劳累过度,忧思多虑,已至心神巨损……”

  每一个大夫的诊断都令秋远山夫妇听得胆战心惊,不明白怎么忽然间爱子的病便如此严重了,而且什么“添病在肺”的,难道是说……两人越想便越是忧惧,一个劲地请求大夫一定要治好儿子。

  大夫们却全都摇头叹息,道这两病本就是没法根治的,偏公子病势又如此严重,如今亦只能好好养着,看看公子的造化如何。一个个开了一堆的什么月华丸、补天丸、固金汤、保真汤等等。而秋远山夫妇则但凡是大夫吩咐的,便一方不漏地全都抓来,又派人去将那上好的灵芝、燕窝、人参等补品买了一堆回来。

  而大夫们最后嘱咐的话也大致相同。

  “自古忧能伤身,多思多虑必损气血,公子以后切记要好好养身,饮食有节,忌辛辣,慎起居,避风寒,莫太过劳心,更不可轻易动怒伤情,否则殚精竭虑,怕是麻烦啦。”

  秋远山夫妇忧切之余连连点头。

  秋意遥清醒过来已是两日后的事。

  昏睡中,他隐约听到有琴声,那琴声如一双温软的手,轻柔抚慰着他的疲倦,拂去了他一身的寒冷与痛楚,他沉眠在那温柔的琴音里,遗忘了满怀的悲凄,忘然了周身的沉重。当他醒来时,那清泠又温柔的琴声依然响在耳边。

  “谁在弹琴?”

  “公子,你醒啦!”床前守着的秋嘉惊喜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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