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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瑞羽回头,冷笑,“你还想再次强留?”

  。不!。他摇了摇头,也感觉到了一丝从心底透上来的疲惫,轻声道,“我只是想用一样东西,换你的一个承诺!”他已能想象她的拒绝,不待她出声,又道,“今日别离,余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日,这个承诺,你就当是我的临终所求吧!”

  她不为他话里的哀怜所动,冷静地问:“你用什么来换?”

  他盯着她,想将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收进眼里, “秦望北的骨灰……”

  瑞羽猛然抬头,“在哪里?”

  东应摆手让乔狸将藏在英烈祠下的小塔墩里的骨灰坛取出来,看着她将那落满灰尘的东西捧在手里,冷漠的脸上瞬间悲伤、怜惜、悔恨、苦楚诸般表情交织,就好像这一件死物却让她再一次鲜活了几分。

  他冷笑起来,“难道不管我要什么,用它来换,你都答应?”

  “你以为我还可以任你予取予求?”

  他呆立无言,突然之间万念俱灰,再不觉得还有什么可求,摆手道:“你走吧。”

  她也不再询问他先前究竟想要她办什么事,微微低头,慎重地将秦望北的骨灰抱在怀里,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英烈祠左侧的树林里,十余匹骏马奔出,出狱不久的阿武和曲要正在等她上马,南下与等侯着的袍泽相会。

  而远处的大江宽阔的水面上,南海水师战船正在游弋巡视,护送乘客的海船将愿意随故主出海的翔鸾武卫将士往东海渡去。

  东应看着她的身影远去,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最后与天边的暮霭融为一体,木然呆立,良久突然呵呵一笑,笑声越来越响,最后笑得泪流满面,弯下腰去,连连咳嗽。

  乔狸辖过脸去,不敢看他,直到听到“哇”的一声才心惊转头,一眼看见地上一摊鲜血,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扶住他,问道:“圣上,您怎么了,奴才去叫……”

  “别大惊小怪的,朕没事。”他疲倦麻木地一笑,喃道,“我这一生总要为她彻底受伤一次,这样也好,痛了这一次,以后就不会再痛了。”

  夜幕悄悄地覆盖了苍茫大地,星光幽暗,照明的烛火绵延入都,车声辘辘,一声婴啼打破沿途的寂寞。倚在锦榻上的天子睁开眼睛,问道:。谁哭了?”

  他一问,哭声变成了两个,太子和洛阳王一齐放声大哭。八个乳母和近身医侍怎么哄也哄不住,面对前来问讯的乔狸尴尬异常。乔狸跟在天子身边.闲暇之时倒也学了一些育儿常识,见两个孩子啼哭不止,便问:“是不是饿了?还是尿了,哪儿不舒服?”

  “都不是,太子殿下刚刚突然大哭,洛阳王也就跟着哭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天子挥手叫停辇车,令人将两个大哭不止的皇子抱上前来,与他同乘。或是父子天性,两个孩子到了他车上,慢慢地竟停止了大哭,抽抽噎噎地转着眼睛看面前的人,一人一手抓住他腰间佩玉不放。

  天子看着怀中两个稚子,苦笑,“突然受惊,难道你们也知道母亲离开了吗?”

  稚子不解大人的情怀,挥动着小手,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呢喃。天子伸手抚去他们脸上的泪水,喃道:“别哭了,母亲不要你们,父亲会一直在你们身边的。”

  暗夜苍茫,长路漫漫,这一世离终结的时间还那么远,却已经让他觉得,人生还想再做的事已经所存无多。

  人总是要学会遗忘的,不然连听一曲乐,都记得曾和她同品;赏一朵花,都记得曾与她共观;走过一条路,都记得曾与她相携而行;连喝一日酒,都记得曾与她对酌;呼一口气,似乎都还能闻到她鬓边的芳香;躺在床上,身体都还记得与她相依相贴的温暖,谁能受得了?

  他以皇后需要静心养病为由,搬出了东内,住进西内修缮一新的含元殿,远离那些令他成狂的故物。住在富丽堂皇的至尊宫殿里,夙兴夜寐地理政视事,看着本来满目疮痍的江山社稷重新焕发光彩,达到了他少年时的预期目标,心情却没有多少激动。

  五岁的太子和洛阳王已经有了老师启蒙,由伴读陪着在紫宸殿读韦。他觉得太子应该早触政务,便令乔狸将正在和洛阳王及一干伴读玩官兵捉贼的太子带来,在他与宰相议事时旁听。

  政事堂议事完毕,宫人来报洛阳王失踪,众人大惊,搜寻东内不见人影,天子便与太子亲自往西内寻人。

  西内因为住的人少,近年来已经逐渐显出凄凉,各宫殿前檐下的花木却因此而益发茂盛。洛阳王躲在万春殿后院的牡丹丛里,睡得口水涟涟,浑然不知外面因为找不到他差点闹得天翻地覆。

  正值阳春,数百株牡丹花争奇斗艳,明媚绝色,一如当年李太后为了给孙女打理新房,细心照料的那般盛放争春。殿前殿后的草木花树未负“万春”二字,但万春殿里应有的主人却负了它们的韶华,从不眷顾。

  夕阳正好,春花明艳,天子站在似锦繁花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含笑,却突然间泪洒衣襟。

  几年来,宫里无数娇媚可人的女子流水般地在他身边来去,却再无一人能够让他记得其容貌,甚至于他自己也以为,他麻木的心已经将她的容颜也忘了,却不曾想,对着这满树繁花,他的眼前竟会突然浮现她的面容,鲜活如在。

  他在这牡丹园里,下定决心要将她留在身边,也在这里送走久病的李太后。原来这么些年,那些纠葛交缠的爱恨情仇他一直没有忘记,只是爱得太深,痛得太苦,他根本没有触及的勇气。

  她的身影贯穿了他的生命历程,她是他一生的倚仗,是他一生立命的根本,也是他一生所有感情的归依。

  皇图霸业,江山在握,都是空的,他真正想伸出手去握住的,不过是她的手而已。

  然而这个愿望,却始终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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