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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瑞羽咬了咬牙,尝到了齿间的一缕血腥味,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反问:“老师,如果我们仍然留在京都,那我们对天下子民能起什么作用呢?至尊的权力虽握在王母手中,但如果王母下令孙建仁他们那样的大阉将神策军的兵权交出来,这份诏令行得通吗?王母要撤换政事堂的宰相,提拨庶族才能上位,这份诏令行得通吗?减免赋税、释放奴婢、重量土地……这些都能行吗?”

  行不通的,天下败乱的根源在于百姓的困苦,百姓困苦的根源在于由以世族豪门为代表的上位者的盘剥,要减轻百姓的苦难,就不能不触动这些人的利益。但他们层层勾连,形成一个根深蒂固的掌政密网,牢牢地把持着朝政。即便是至尊之人,在没有足够的雄厚实力的保护下,触动他们的利益,也必然会被这股强大而恐怖的势力反扑绞杀。

  西内至今仍然能得到这股势力的认可,是因为李太后处处小心,没有踏过界限,偶然的些许利益冲突,尚在彼此的控制之内,没有触及根本。一旦李太后不顺从他们的集体意愿,伤及他们的根本,他们必然会露出锋利的爪牙,绝不会害怕在废帝之后,再操纵一次宫变。

  李太后此时看似尊崇荣耀,但她的命令实际上只能及于两宫,她任何对政事的干预,说到底都必须倚重早已尾大不掉的政事堂来施行。政事堂的宰相个个出身世族,代表着庞大的势力,不仅能当面驳回太后诏令,也能将之搁置不行,甚至暗里曲解太后诏令,为祸天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平和地利用帝王之术理顺朝堂上的关系,使百姓得以休养,没有五年以上时间,绝无可能。而以当今天下的大势来看,根本不必等到五年,高举反旗的百姓便会遍布江河南北,因而他们是否留在京都根本无足轻重。。

  郑怀细察天下大势十几年,也知瑞羽所言不虚,但对于她这个想法,他虽然衡量利害觉得不无道理,但仍不情愿。沉寂半晌,他方道:“殿下,天下百姓困苦已久,盼明君治国惠民如婴儿之盼父母。你若决意冒险离开,或许真能进退自如,得到大利益,但于情理上,你却是深负天下之望,非君子所为,也不是我教导你文韬武略的初衷。”

  瑞羽低下头去,指甲划破案几上的漆,刻下一道深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眉目间虽有惭愧,却无悔意,慢慢地说:“是,老师,弃天下子民而走,自寻一个能够扎稳根基让我进退有据的地方,是只顾我的至亲和少数臣属的安危却没有真正爱民如子的做法,很自私。但西内势力有限,自保有余,若不量力而想庇佑天下,却是徒然将王母和小五、西内诸臣属推向刀尖之上,这不是我愿为之事。我必先爱护我所亲爱者,而后再爱护余力所能及者,最后才是天下子民!虽然有负天下之望,但若没有将实力积攒到足以庇佑天下子民的程度,我,绝不会贸然如此。”

  她的声音平静,冷静,仿佛有一股血腥气自她齿间一丝丝地渗出来,冰冷,残酷。

  郑怀心中百感交集,良久无语,半晌才道:“中枢之权让出,只需一退,再想夺得,却艰难至极。殿下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涉险之法,只怕置之死地容易,后生却难。”

  瑞羽笑了笑,一指身后的舆图,“正因为艰难,所以才要请教老师。天下十道,三百五十八州,何处可供我和小五暂居休养?”

  郑怀震撼犹存,但他看天下大势的目光仍在,目光在舆图上巡视片刻,他便指着舆图上的一处地方,道:“此地甚好!”

  瑞羽大惑,“这里?”

  “正是。”郑怀点头,徐徐道,“殿下既然已经放弃中枢,就当取边角之地安身。然而细察如今天下之势,四角之地虽富,但不足以为根本;民虽殷,但不足以供军资;地虽险,但不足以遏兵锋,只可暂居一时,却不足以积蓄殿下他日再取天下的力量。唯有此地,虽然看似荒芜不堪,却可以安居;西望中原,又可以新立城郭,且正合殿下心意。最重要的是,此处……”

  师生二人正对着舆图指点江山,外面的青红急促敲门,禀报:“殿下,昭王殿下遇刺!”

  瑞羽大惊而起,匆忙道:“劳烦老师替我在此值守,便宜理事,我去看看小五。”

  郑怀近期因为将全部心神都放在瑞羽身上,不定课时,随时教导,因而也就没有再充当东应的老师。但他与东应过往的情谊也不薄,听到东应遇刺的消息,二话不说便应诺,“殿下自去便是。”

  第二十四章 隐王故

  东应冷笑一声,“她们敢谋算我,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也不仅是如此。说到底,她们不过是欺我年幼罢了!”

  自立政殿之变后,京都大势已定,鉴于西内两次出现内奸,瑞羽便开始清查宫人内侍,整肃鸾卫和禁军。鸾卫和禁军有异心者被大批撤换,宫人内侍也被大批地放出了宫。

  原本在安仁殿近身服侍东应的宫人内侍,共有一百二十余人,除去乔狸等几个历经事变,忠实可靠的人以外,也被尽数撤换,这其中就包括了与东应最亲近的几个以“紫”命名的执事女史。

  这几个名字中带有“紫”字的婢女都是服侍东应从小长大的,所以彼此情分厚重。她们受叛变的紫萱牵连,不可能再留在宫中。今日一早遣她们出宫时,东应念旧去送行,刺杀便发生在重明门外的通衢下。被遣散出宫的阉人里,几名刺客借向昭王殿下谢恩之机,挨到东应身前,突然伤人。

  东应随行的亲卫都是李太后亲自挑选的高手,几个刺客本来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但这时候,站在他身边的紫砚和紫晶突然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亲卫的保卫圈,刺客的匕首正好刺中了他的胸口。幸好瑞羽一直强求他穿金丝软甲,刺客接连两刀都被软甲挡了回去。

  这两刀虽然没有伤到他的身体,但对他的感情却是个沉重的打击——他身边的八个“紫”,是他一直信任倚重的人,彼此感情深厚。紫宣背叛,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而是事后听说,他只是稍稍难过,可眼下紫砚和紫晶当面背叛他,欲置他于死地,他的伤心和愤怒实在是难以言表。

  他最信任的八个职司女史,居然有三个心怀不轨,那岂不是说明她们辜负了他一直以来对她们的亲近和喜爱,他看错了人,也信错了人?这何止是感情遭遇背叛的愤怒和伤心,这更是眼光和智慧都受到质疑的委屈和难过。

  瑞羽得到消息时,刺客已经被他的亲卫剿灭,他也安全地回到了宫中,只是心绪难平,一口恶气堵着,难受至极,乔狸请了大夫过来给他看病,他忍不住大发雷霆,吼道:“我没伤没病,不用看,问什么?滚!滚!滚!”

  他一向温柔和善,自入了西内,这还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侍人和大夫都被他吼得不知所措。

  瑞羽还在外面,就已经听到他的吼声,连忙快步疾行,扬声问:“小五,你可是疼得厉害?”

  东应一眼看见瑞羽,便喊了一声:“姑姑!”言毕,双眼就不由自主地湿了。

  瑞羽吓得连忙过来细看他身上的破损处,有些纳闷,“好像没伤着啊?”

  她正琢磨着,东应双臂一张,搂住了她的腰,脑袋抵在她的颈窝里。她一怔,连忙挥手将乔狸等人屏退,这才柔声问:“小五,你怎么了?”

  “姑姑!”东应声音哽咽,委屈至极,却不知该怎么诉说,只是眼泪汪汪。瑞羽既怜惜又奇怪,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可是那刺客……那刺客莫非是昔日服侍你的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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