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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看到刘宇轩满脸不豫地进来,崔夙便推开面前的几本奏折,笑着问道:“怎么样,问出结果了么?”

  “那个软骨头,别说拷问,一看到那几样刑具就全都招了!”刘宇轩鄙薄地挑了挑眉,神情中隐约可见深深的不屑,“我还以为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原来是鲁王府的人给了他不少好处。我们昨日不是没有见到那位所谓的真人么?听说他已经无影无踪了,而他最后去的地方,恰恰是鲁王府。”

  “鲁王?”

  对于自己这个大舅舅,崔夙并没有太多的好感或恶感。但是,平白无故被人揭了伤疤,她的感觉自然不会太好,甚至有一种隐约的恼怒。她的母亲既然是鲁王李隆昌的亲妹妹,那么当年的事情李隆昌会知道并不奇怪。可他偏偏用了这样装神弄鬼的方式,这就实在太可恨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开口吩咐什么,忽然前面帘子一掀,只见陈申一阵风似的奔了进来:“长公主,北疆急报!”

  一听到“急报”两个字,崔夙差点儿没跳起来,心思立刻飞到了北疆。而动作更快的刘宇轩则一把抢过信,塞到了她的手中。

  一目十行看完了那封短信,再看看空空如也的封套,崔夙不禁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信是田菁亲自所写,除了说明万居飞之子万复确实可靠,也愿意接受朝廷的任命,以及他麾下一共有多少军士和军官配置之外,并没有涉及更深层次的东西。可以看出,这样一封信定然是田菁句句斟酌之后送出来的。但是,她眼下更想知道的是镇北军究竟怎么样了,还有李明泽在干什么!

  刘宇轩本想问问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但忖度再三还是没有多问。他如今的职责只在宫禁,只在崔夙的安全,至于别的他原本就不懂,自然没必要去理会那么多。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等候在那里的陈申,索性退了出去——与其在这里碍眼,他不如先去套套那个假道士的话更容易。至少,这件事是他可以帮忙的。

  沉思良久,崔夙方才放下了手中的信,一抬头见刘宇轩已然不见,而陈申依旧站在那里,便明白那个男人又避嫌离开了。虽然陈申算得上是思维敏捷考虑周详,但此时此刻,她更需要的是一个自己熟悉而又可以倚靠的人,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臣下。

  “你先下去吧!”

  “长公主!”陈申没有想到崔夙竟会用这种态度对待北疆急报,不由得心焦万分,“倘若北疆战局……”

  崔夙猛地醒悟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劲,这才平静地把信装回了封套,然后搁在了桌子上:“想必你们几个都看过了,去通报一声其他相关的人,让鲁相领头先议一议。事情还未明了之前,朝中该如何还是如何,用不着太过紧张。”

  这样的紧急公文,陈申等人自然是看过。面对崔夙这样淡然的态度,他先是觉得一阵不可置信,随即便默然退出。等到和几个同僚随便打过招呼,他方才回忆起刚刚在上清观的经历。记忆之中,他还从来没看到崔夙露出这样的面色。

  镇国平安长公主的生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确实从来没有在任何公告天下的旨意中看到过这样一个人。当初晋封崔夙的旨意上,倒曾经提过其母和亲之类的事情,唯独少了父亲那么一条。除了知道大约有这么一个人,似乎整个天下都把此人遗忘了。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索性也不去想了,专心致志地处理起面前的公事,却没注意几个同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拿他的婚事开起了玩笑。制举加上恩科结束后,竟是只有陈申一人至今尚未定下婚事,其他人早就被抢光了。

  北疆的事情在朝廷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只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议论了一阵。毕竟,如今远远没有到确定局势的时候。而这个时候人们最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太皇太后的身体。

  太皇太后在当初还是皇太后的时候,其生日便是天圣节。以后年年生日虽说或奢华或简朴,但从来没有一次是不过的。而这一次,百官朝觐免去不提,就连赐宴也只是由崔夙代为主持。这样的情景看在人们眼中,意味自然是不同寻常。

  太皇太后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当从刘宇轩口中得知宫里宫外都在传这个消息的时候,崔夙并没有大发雷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皇太后一直都在硬撑着,太医的用药也从最初的谨慎到如今的大剂量。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天天衰弱下去,如今每日醒着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确实让人极其担忧。

  “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刘宇轩说了一半又硬生生岔开了话头,“夙儿,找一个太皇太后清醒的时候召集一下几位重臣,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崔夙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即使希望极其渺茫,她仍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太皇太后能够有痊愈的那一日。印象中那个永远硬朗健康的外婆,难道真的要去了么?

  “长公主,太皇太后醒了,有旨召见鲁相、陈相和诸位大臣!”

  素缳匆匆忙忙奔进来,撂下这一句之后便又冲了出去,崔夙甚至没来得及问她赶去哪里。和刘宇轩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她也顾不上换衣服,便急忙往慈寿宫赶。她压根儿没有费心去找徐莹,她很清楚,这个时候,徐莹肯定已在慈寿宫了。

  慈寿宫的前殿已经汇集了整个朝廷最最尊贵的人物。换句话说,倘若这大梁忽然砸下来,整个朝堂立马就缺了半壁江山。然而,后头的暖阁中却依旧静悄悄的,除了太皇太后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之外,便只有傅海和徐莹在那里低声议论着什么。

  半眯眼睛的太后坐在床榻上,并没有去看那边两个人。她心中异常清楚,他们一定是在按照自己的吩咐想主意。不管怎么为难,她已经时日无多,倘若不能用完全清醒的状态出现在人们面前,只怕就是临终的那点儿意愿也未必能实现。

  这慈寿宫,她已经住了数十年了。似乎就连她当皇后时住过的宣德殿也不如这里投缘。不必看那满宫的莺莺燕燕,不必在别人的算计中过日子,她永远都是站在云端中俯视那些比自己年轻几十岁的女子,永远置身事外。

  自从掌管朝政之后,宫里的纷争她渐渐淡然了,兴许这就是地位的差别。想当年她刚刚入宫的时候,还不是青涩得四处受骗,甚至险些丢掉了性命?好在有英宗皇帝……对了,她那个死去多年的丈夫,为什么她现在竟然记不清楚他的样子了?他是不是有一对剑眉,还是八字眉……她确实记不清楚了。她已经老了,已经快要死了。

  把这么重的一个担子交给崔夙,却只是因为她的一点私心作祟。若后人翻看史书,一定会看到史官评说她昏庸。罢了,昏庸也罢贤德也罢,她至多是眼睛一闭两腿一伸,别人要怎么评说就任由他们。她当初只有一个女儿,而后女儿没有了,只有崔夙这么一个外孙女。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外孙女能够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

  至于那些儿孙……那都是些不省心的人,随他们去吧!

  “太皇太后!”

  猛地听到这个声音,太皇太后微微睁开了眼睛,见傅海拈着银针站在她面前,便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有办法,那你们就照法施为吧!记住,至少要四个时辰,一定要让哀家撑下去!”

  徐莹看了旁边面如土色的傅海一眼,随即便在床榻边单膝跪了下来,又掀开了太后身上的锦被,轻轻扶正了她的身躯,然后朝傅海打了个眼色。此时此刻,尽管傅海心中犹如惊涛骇浪,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上前去,将手中的一根根银针迅疾无比地插向各个穴位,而旁边的徐莹则配合着将银针迅速捻动着。等到一大把银针扎完,他已经是满头大汗浑身发抖。

  “太皇太后,这银针之法虽然可以保您四个时辰之内精神奕奕,但这种激发潜力的法子却没有办法做第二次。倘若有不测……”即使徐莹往日都是直来直去惯了,这个时候也忽然有些犹豫,“只怕太皇太后失了这支撑,就很难挺下去。”

  “哀家的身体哀家自然知道,既然恩科和制举都已经完了,夙儿也已经真正上手,哀家自然没什么放不下的。这老天爷要收人,难不成还能人力挽回不成?”太皇太后轻轻吁了一口气,原本一直缺乏血色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不健康的红光,看上去显得格外诡异。“傅海不便出席朝会,呆会儿你就站在哀家身边,以防不测。”

  前殿之中,奉诏而来的各部院大臣全都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里交头接耳,却不敢高声,个个的脸色都异常严肃。太皇太后一人独掌朝政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从英宗皇帝晚年开始,这种情况便延续了下来。尽管如今是长公主监国,但谁都知道,崔夙背后完完全全是太皇太后的影子。现如今,那尊似乎谁都无法撼动的大佛,终究还是抗不住岁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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