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宫声(118)_府天

一一八

　　“王爷，王爷！”

　　李方见李明泽满脸怔忡，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哪里会不知道这位年轻的亲王在想什么，摇头叹气的同时，只得连连叫了两声。看到李明泽的魂儿回来了，他这才提醒道：“长公主的车驾已经在外头了。虽说王爷是亲王，但那毕竟是监国长公主，还得去亲自去迎一迎才好！”

　　对于这样的要求，李明泽自然不会拒绝，匆匆赶到前庭，却见崔夙已经进门。看到那张熟悉的丽颜和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几乎本能地想要吐出“夙儿”两个字，却在崔夙那身繁复的礼服下败退了下来。

　　没错，他们已经不是从前那种美好的关系了。他们是兄妹，只是兄妹！

　　“见过长公主！”

　　“楚王无须多礼！”

　　两人如同公事往来那般互相见礼，然后，李明泽便面色僵硬地将崔夙引入了厅堂。直到宾主双双落座，又有人送来茶点，他才稍稍平复了心绪。崔夙如今身份非比寻常，如果不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她是不可能出动这么大阵仗来自己这个楚王府的。如此说来，难不成……

　　他猛地想到了北疆的连番变故，神色大变的同时，一颗心也提了起来。他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着问道：“不知长公主来访所为何事？”

　　尽管不希望李明泽再有当日的失态，但是，崔夙听到这样恭谨的语气，仍然感到一阵无奈。好在来之前太后曾面授机宜，徐莹又在车上和她应对多次，因此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用平静的口气说道：“今次前来，实在有一件大事需要楚王的助力。契丹大军兵临北疆的事，想必楚王已经知道了。原本以镇北军超过十万的精锐军马，朝廷只需在增兵和后勤上做好准备，并不用太过担心。但是，不久之前镇北军都统万居飞身死，主将又是新上任，这其中便存在着莫大的风险。”

　　对于北疆的情形，李明泽早已通过内线了解得七七八八，自然明白朝廷已经对秦穆有了疑心。虽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是，他仍然清楚一点：他那位祖母一向当断则断，决不会拖泥带水。此时此刻可以让他担当重任，那么下一刻说不定就会断然下杀手。这一点，从前两次废帝宫变就可以看出来。

　　而他还有众多事情想不明白，当下只能试探道：“长公主的意思是……”

　　什么时候他们俩说话居然要这样小心翼翼，试探来试探去的？崔夙没来由又是一阵苦涩。但想到李明泽的安危，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提醒道：“北疆如今兵戈将起，并非善地。我和几位大人商议的结果是，希望由一位亲王前去劳军。一来是了解军情，二来则是安抚军队。虽然有护卫，但此行凶险异常，所以我特意来征求一下王爷的意见。”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李明泽哪里会听不出其中的关心和警告之意，心中一暖的同时，不免哂然一笑道：“长公主既然说要委派一位亲王去劳军，那么，除了我还有谁能担当这个重任？至于凶险，横竖我福大命大，出不了状况。”

　　见李明泽忽然露出这种表情，崔夙不由万分头痛。趁着没人注意，她狠狠瞪过去一眼，随后才沉声道：“这是军国大事，倘若楚王不愿，我自然不能强要你去。鲁王也是亲王，而且论威望、资历更胜一筹。原本这次该是他去的，只是因为鲁王这阵子身体不佳，所以我才先来问问楚王。”

　　“长公主既然亲自前来，那我还有推托的道理么？”

　　李明泽根本不想玩什么推托的戏码。事实上，既然来的是崔夙，那么，他那点想法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她。话说回来，太皇太后还真的是在玩火！难道就不怕他玩弄那些卑劣的手段，让她苦心栽培的镇国平安长公主……

　　他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李明泽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一抬头见崔夙正在盯着他，便潇洒地耸了耸肩道：“还请长公主将我的话奏报太皇太后，我愿意走这一趟。大伯毕竟已经老了，走上千里地去北疆劳军的事，还是交给我这个年轻人吧！”

　　准备好的几套说辞和所有策略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崔夙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或许太皇太后早先就忘记了一件事：她和李明泽又岂是寻常兄妹？她要说什么，他会怎么做，彼此间都是了若指掌，不是么？

　　用已经娴熟得不能再娴熟的语气赞赏了李明泽的大义之后，她再也坐不下去，遂起身准备回宫。然而就在这一刻，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望着那双酷似自己的眼睛，她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向李明泽，见他一瞬间脸色铁青，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这就是他新娶的那个女人？此时此刻，她为什么心里反而很平静？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对于刘芮的突然出现，李明泽一时恼怒万分，气急败坏地斥道，“这里是外院，是你一个女人来的地方么？赶紧回去！”

　　眼见对方捧着一个茶盘，脸上满是委屈，崔夙原本还存着的一丝酸涩顿时无影无踪，反而有些可怜她。她走上前去将不知所措的刘芮拉了进来，命旁边的侍女接过茶盘，这才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刘良媛，果然仪态不凡。我记得江南刚刚送来了一些花色不错的锦缎，赶明儿让人送两匹过来给你裁衣服！”

　　刘芮原本已经是眼眶微红，此刻见崔夙如此和气，心中又惊又喜，连忙屈膝谢过。可转头见李明泽脸色依旧不好，她也不敢多留，便想告辞，耳边又忽然传来一句话：

　　“上次我送给良媛的那对翡翠手镯，你可还喜欢？”

　　第三十五章两难选择

　　翡翠手镯！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对面的一男一女勃然色变。看到李明泽神情尴尬，而刘芮则是嗫嚅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崔夙不由得心中暗自后悔。她又怎么知道，自己精挑细选的翡翠手镯，到头来正主儿根本没有见着！

　　“芮儿，你下去吧！”李明泽竭尽全力控制着语调，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我和长公主还有事情说。你告诉他们预备晚饭，弄些清淡的东西就好。”

　　眼看着刘芮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开，崔夙在心中不忍的同时，又感到松了一口大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一直以来让李明泽另娶他人的话究竟是不是她的真心话。而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所娶的那个女人，或者是那些女人，真的能够幸福么？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那对手镯太名贵……不，只是我想到时候……我只是觉得她……”李明泽反反复复开了好几个头，却都觉得没法把问题说清楚，最后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你送来的那对镯子让我自个儿收了。一看到那种仿佛会流转的绿色，我就想起以前在葡萄架下的经历，所以不想让给别人！夙儿，我们别再提她的事好么？”

　　崔夙自然更加不想提刘芮的事，那是一个被自己的生父亲手送进王府的女人，从这一点来说，就注定了其可悲可怜的命运。她对此无能为力，更不可能去劝说李明泽什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再一次问道：“七哥，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愿意去北疆么？”

　　原先略有些尴尬的气氛立刻被这句话冲散了。李明泽看着对面的崔夙，心中想到的却是咫尺天涯四个字。然而，他终究是心志坚毅之人，略一失神就清醒了过来，面上又恢复了刚刚的若无其事。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愿意赴北疆一趟。若是让契丹真的如愿以偿进袭中原，岂不是印证了朝廷无人？总而言之，你放心！”

　　短短的“你放心”三个字，却让崔夙心头五味杂陈。她看了李明泽半晌，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旋即头也不回地出了厅堂。那青石地面原本是极平整的，但在此时此刻的她看来，却变得无比硌脚，仿佛每一步走上去，那剧痛都会传到心中似的。

　　回不来了。无论是她或是他，都已经回不来了！

　　上马车的一刹那，她仿佛看到王府大门内有一双眼睛正在看她，却终于强忍着没有回头，义无反顾地坐了进去。随着阵阵车轮声在耳边响起，刚刚的一段经历似乎越来越远，而她的精神也渐渐恍惚了起来。

　　“长公主是否觉得这一次是硬把楚王逼上了北上之路？”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