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宫声(117)_府天

一一七

　　素缳离开丽景宫直奔宫内局，找到寇明生问起当日的事，然后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为丽景宫换两个粗使小太监。对于这样的要求，寇明生心中虽然疑惑，却一口答应了下来。他不知道素缳如今究竟是什么身份，可就凭太皇太后和崔夙对其的信任，他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有所为难。打听清楚后，他便即时找人办好了一应手续。

　　布置好这一切之后，素缳便匆匆回到了慈寿宫。一进暖阁，她便发现太皇太后早就醒了，连忙快步走上前去行礼。还未来得及屈膝下去，她便听到一声淡淡的吩咐：

　　“不用一天到晚记着这点礼数，过来吧！”

　　素缳称谢之后，便在床榻边上坐下。看到旁边搁着一碗药，她连忙上去端了过来，可一试这药的温度，她的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这药汁分明已经冰凉，难道有人敢如此怠慢？

　　“别皱眉头了，是哀家自己不肯服用的！”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素缳的胳膊，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头不过是些宁神的药物，除了让哀家好好睡觉之外没有别的效用。素缳，你老实告诉哀家，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用调羹无意识搅动药汁的素缳闻言大惊，那调羹和碗立时发出了一阵声响。看着满脸肃然的太皇太后，她已经到了嘴边的遮掩之辞渐渐咽了下去。

　　“这么说来，是契丹大军压境，北疆不稳。”

　　听完素缳的话，太皇太后微微闭上了眼睛。待到重新睁开的时候，她的眼神忽然又恢复了往日的犀利。盯着头顶的帘帐看了一会儿，她才示意旁边的素缳扶她坐起，然后便沉声问道：“夙儿那里有什么应对？”

　　素缳虽然知道这些事，但毕竟不是朝堂上的人，因此知道得并不是十分清楚，此时不免摇了摇头：“这些都是紧急军情，奴婢一直在忙其他的事，所以并没有去问长公主。只是如今京城上下谣言日多，京兆府和侍卫亲军司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有查出真正的源头。”

　　“谣言止于智者。话虽如此，但是放任谣言流传，对朝廷总有不利之处。夙儿的做法没错，但既然有人刻意造谣，就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素缳，这事情还得用你的铁卫。只有这些看上去和普通人差不多的铁卫介入，方有可能揪出幕后黑手。”

　　对于这样的吩咐，素缳感到分外为难。田菁虽然已经将铁卫全都交给了她，但问题是，如今需要出动铁卫的事情太多了！京城这么大，要是真的把精力全都转到这个方向，其他的事只怕……

　　想到这里，她不禁瞥了太皇太后一眼，见其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好似什么都知道，顿时心中一慌，险些碰倒了刚刚搁在旁边的药碗。

　　“你莫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哀家？”

　　“奴婢不敢！”素缳连忙否认道，“奴婢只是因为这些天事情多，所以有些烦躁……”

　　话没说完，太皇太后便打断了她：“罢了，哀家如今身子不好，能顾着外头的事就不错了，内廷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你和夙儿商议着处置也就行了。若是到时不能收场，自有哀家在，你不用顾忌什么。北疆的事情不能忽视，你去看看夙儿如今在何处，让她来见我。”

　　出了慈寿宫，素缳本能地感到一阵后悔，但转瞬便想到事关重大，崔夙也不可能一直瞒着太皇太后。匆匆赶到宣政殿，她发觉这里的守卫明显增强了许多，一问之后方才得知，前两天宣政殿中竟然进了贼！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随口敷衍了两句便匆匆入内，先是转达了太后的话，然后就把今日自己去丽景宫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末了才用谨慎的语气说道：“奴婢觉得陈淑妃和先前玉宸宫任贵仪的病似乎有些关系，因为其中可能牵扯到魏国夫人，所以不敢造次。”

　　崔夙正在焦头烂额的当口，猛听得太皇太后要见她就先是一惊。等听到后面一桩事情时，她这脸色顿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由于这事情一直都是素缳和徐莹在查，因此她并没有怎么过问，也不知道和陈家有关。毕竟如今不比当初，陈诚安虽然荣升右相，但陈淑妃在宫里头早就失势了。

　　“丽景宫那里由你去查，总而言之掌握好分寸就行了。”崔夙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朝身后不远的徐莹使了个眼色，立刻匆匆出了正殿。

　　四月的深宫早已是春光明媚，但由于好些宫殿都没了主人空置着，不免便显出了几分寥落的气息。此外，大规模的裁撤使得宫人少了很多。因此崔夙和徐莹这一路行来，除了一些小太监之外，竟然没看到几个宫人。

　　“如果文宗皇帝看到如今这幅情形，大概又要说什么百花凋零了！”

　　听到徐莹这句似戏谑又似另有所指的话，崔夙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其径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便摇摇头继续前行。所谓的文宗皇帝，按照辈分算应该是她的曾外祖父。这位曾外祖父后宫庞大，有名分的嫔妃就足足有数百人，这还不包括数目庞大的宫人。在他生前，三十三个儿子就因为皇位斗得死去活来，最后若不是她那位外祖父脱颖而出，或许如今的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每朝必有新气象，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进了慈寿宫，便有宫人立刻迎了上来，行过礼后便低声道：“长公主、徐大人，太皇太后今天一直都没有喝药，除了素缳姑娘之外，其余人进去都没有理会。”

　　崔夙闻言心中一沉，点了点头便和徐莹一起进了暖阁。依礼问安之后，她刚在一旁的锦墩上坐下，就听耳边传来了一句淡然而又严厉的问话：

　　“北疆究竟是怎么回事？”

　　尽管来之前崔夙早就做好了打算——该隐瞒的隐瞒，该透露的透露。但是一抬头见到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她那点儿决心立刻烟消云散。沉吟良久，她最终低声禀奏道：“契丹大军兵临北疆，原本这只是镇北军的事，朝廷要做的只是保证粮饷和一应补给，然后适时准备援兵就好。可是，如今有消息说，镇北军副都统秦穆是契丹人！”

　　太后轻轻敲击床板的手骤然停了下来，从崔夙这个角度看去，能够看到那双一瞬间冰冷刺骨的眸子。此时，她不禁低下头考虑该如何解释沉香的事。岂料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徐莹便忽然出言道：“太后，秦穆此人已经有七分可疑，是否需要……”

　　“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这可不是两军交战，而且还只是传言，不可轻易诛杀大将，遂了别人的心意。”

　　太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徐莹的建议，这才凝神看着崔夙：“夙儿，治国当用光明正大之道，铁卫以及其他阴谋小道终究只是辅助。要解决北疆之危，当务之急是派去一个可靠的人。倘若万居飞之子可用，那么此事便有三分可为；倘若派去的人有能力，此事便有五分可为；倘若两人能够同心协力，那么便有七分可为。但是，秦穆在镇北军当中威望极高，仅仅有勇还不够，还需得以智取胜。”

　　一席话说得崔夙连连点头，就连旁边的徐莹也是神色一动。就在这个时候，太皇太后忽然又抛出了一句重若千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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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镇国平安长公主来访的时候，李明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从那一日的再会之后，除了每月朔望的大朝，他几乎没有和崔夙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单独见过一次面。在他纳刘芮为良媛收受贺礼的时候，从崔夙那里收到了一对翡翠手镯，而他根本没有转送给刘芮，而是珍藏在了自己的箱子底下。

　　这也许是他能从她那里得到的最后纪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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