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宫声(114)_府天

一一四

　　“天命？”刘宇轩眉头一皱，几乎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别人都说人算不如天算，我却觉得未必。虽说人力有穷尽，但一人之力不够便可合多人之力。倘若没有试过，谁知道真正的成败？”他担心地看了崔夙一眼，最后忍不住抓住她的肩膀。

　　“朝廷有那么多大臣，并非只有你一个，别让监国两个字压垮了你。太皇太后如果知道你这个样子，一定无法安心养病。夙儿，如果真的有什么无法决断的事，那就把能够信任的人都召集起来吧。”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顿，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话，“楚王虽然是藩王，但目光长远。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启用他。”

　　楚王李明泽！

　　见刘宇轩刻意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崔夙何尝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从旧日青梅竹马的立场，她当然不忍心看着李明泽赋闲在家蹉跎一辈子。但是，从朝堂的角度来看，她又何尝不知道李明泽胸有抱负，不是那种屈居人下的人！这样的人不鸣则已，一旦给他机会，必定会一鸣惊人。而这样的结果，太皇太后和群臣又真的会乐见吗？

　　见崔夙默然不答话，刘宇轩也不好再说什么。此时天色日渐阴沉，他便轻声提醒道：“天色不早了，这外头风大，先回去吧。若是被人看见你这番心神无主的样子，明日不知要编排些什么说辞。若是真的想不通，那就等明日再说吧。”

　　一直将崔夙送回宣政殿，刘宇轩才一个人回到宫中的五内所。刚刚踏进门，他就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顿时愣住了。好半晌，他才又惊又喜地叫道：“爹，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刘成，他却不像刘宇轩这样高兴，微微点了点头便直奔正题道：“你知不知道，契丹大军兵临北疆，又要打仗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一句话出口，刘宇轩便想到了刚刚崔夙奇怪的反应，顿时醒悟过来。皱眉思量了片刻，他不解地问道：“爹，这些事情不是归兵部管么？你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还快？如今已经满城风雨了！”刘成冷哼一声，脸上的阴霾更沉重了几分，“京兆尹何雄已经去追查谣言的源头了，我也把侍卫亲军司的人派出去维持京城秩序。即便如此，不出半日，流言必定会传遍街头巷尾！”

　　寥寥数语顿时让刘宇轩手足冰冷。这样大的消息，兵部定会严格封锁。而看崔夙刚刚的态度也知道，这种事能捂一天是一天。在一切都还没有定数的情况下宣扬这些，足可见背后的黑手着实居心不良——这分明是在朝堂上架起干柴点起烈火！

　　“那，爹你现在入宫是为了……”

　　刘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忽地起身踱了几步，转身过来时，眉头全都纠结到了一块儿。“我原本想直接请见太后，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妥。长公主如今想必已经焦头烂额了，我这通事情一奏，只怕是火上浇油，所以想来问问你，如今宣政殿情况如何？”

　　刘宇轩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如实说道：“就算北疆真的有刀兵之灾，但那里毕竟有十几万精锐军队在，总不会不堪一击。就算京城人心惶惶，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但我刚刚见夙儿……不，是长公主满脸愁容，似乎还在为了其他事情发愁。我刚刚送她回宣政殿，爹你若是要去奏事，如今她应该还在那里。”

　　刘成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直瞪瞪地看了刘宇轩好半晌，然后才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你如今还在想着求婚的事？”

　　“爹！”

　　“算了算了，这都是你自己的事。虽然我和你娘一直都想让你早点成家，现在看来却由不得我们了！”刘成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便起身径直出门，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了一下。

　　“长公主对你大约也并非无意，只是如今情势非常。既然你真的喜欢她，那么在宫中就多看着一点，别让小人作祟。你天生不擅政治，也只能在这些事情上帮她一把了！”

　　＊＊＊

　　契丹兵临北疆！

　　当流言在京城广为流传时，无论是朝廷大臣还是寻常百姓，都陷入了一片恐慌。已经好些年没有真正打仗了，换言之，自从十几年前将突厥残余全部赶出漠北之后，北疆就进入了一段相当和平的时期，人们早已习惯了平静的日子。毕竟，打仗要死人、要加税，无论对朝廷还是百姓都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就是现在，没有任何预兆，契丹居然出兵了！北疆先前的动乱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从上至下的所有人都在担心北疆战局。毕竟这第一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防线，倘若不能成功御敌，那么，很快便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这是怎么回事？如此重大的消息，为什么会在一天之内弄得满城皆知？”

　　宣政殿中，左相鲁豫非正在少有地大发雷霆，口气极为严厉：“兵部已经因为上次的事情整肃过一遍，怎么还会发生泄漏消息的事！还有京兆府，京城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乱七八糟的事故，何雄这个京兆尹是干什么的！如今恩科在即，士子中间已经议论纷纷。这样下去，转眼便会有人质疑朝廷在北疆问题上的措施！”

　　主位上的崔夙冷眼看着鲁豫非发火，心中愈发沉重。她知道鲁豫非指责兵部并没有归咎于她的意思，但她更清楚的是，这一次的根源并非出自于兵部。直到现在，北疆军情还是周围州县用快马送来的消息，镇北军上下那么多将领，至今没有一个有消息传回来过，这在以往看来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如果说她原本还对沉香的话有所怀疑，那么现在，她已经深信不疑。

　　镇北军副都统秦穆绝对有问题！

　　底下坐着的都是朝廷重臣。她的目光扫过鲁豫非、陈诚安、徐肃元，最后沉声道：“北疆军情虽然紧急，但如今并无进一步消息传来，再加上还有十几万大军驻扎，等闲不会危及我朝根本。如今要紧的反而是京城流言。此次消息断然不是从兵部传出去的，我也已经让京兆府和侍卫亲军司去追查，只是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激起其他变数。还有，让驻扎京城左右的南北大营进入戒备，另外知会关内诸道的驻军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应对战事的不利。”

　　众人纷纷欠身答应，接下来便是讨论粮饷以及援军之类的准备措施。如此这般商议了半个时辰，一群大臣便纷纷起身告退。而鲁豫非还没有出门，便有小太监过来传话。等他重新回到里面的时候，发现陈诚安和徐肃元根本就没走。除此之外，崔夙原本那个座位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陈诚安如今是陈家的掌门人，而徐肃元是崔夙一手扶植起来的。因此他很快便心中了然，只用疑惑的目光瞅了那个年轻人一眼，便施施然落座。陈诚安面色泰然，不时还和徐肃元低声交谈几句。

　　很快，崔夙便从旁边的侧门重新走了出来，面色一片凝重。在她的身后赫然跟着田菁和徐莹。这两位昔日太后身边的左辅右弼，此刻也是面如寒霜。看到这一幕，底下坐着的三人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三位都是朝廷柱石，所以我有一件事想要听听你们的意见。”崔夙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声调镇定下来，“倘若北疆镇北军有变，各位以为沿路军马能够支持几天？”

　　这是什么意思？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鲁豫非第一个忍不住了。他霍地站了起来，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严肃：“长公主，这种假设未免太过惊人。不知长公主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疑问？”

　　见陈诚安和徐肃元也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崔夙知道，她若是不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怕这三位都不会相信这样荒谬的假设。可是，她若是将沉香的事情说出来，焉知这几位士大夫出身的大臣会不会提出更苛刻的质疑？

　　正当她有些犹豫的时候，徐莹开口替她解了围：“长公主自然不会提出无谓的质疑。事情的起因自然是因为原镇北军都统万居飞之死，经过查证之后，镇北军副都统秦穆的嫌疑最大。秦家虽然世代忠良，但是，秦穆这一代一共有兄弟五人，秦穆是最小的那个，一直随乳娘住在老家。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父亲和四个哥哥全都战死，他原本应该舒舒服服富贵一生的。这份履历本来没有任何问题，可在百般查证之后，我却发现中间有诸多可疑。”

　　徐莹说着便环视了众人一眼，仿佛没看到那些惊讶神色，自顾自地说道：“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只是我想提醒诸位，幼年和秦穆有过交集的人，如今已经全都不在人世。而有人指认说秦穆很有可能是契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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