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宫声(113)_府天

一一三

　　秦达不是汉人！

　　时间过去了很久，崔夙方才真正醒悟到这句话的含义，面色登时变得极其难看。秦达是刘成当初选入宫中的，而且是镇北军副都统秦穆的儿子。倘若说他不是汉人，那么，这就不单单是刘成看走眼，而且还牵涉到秦穆是否忠诚的问题。

　　北疆乃是朝廷边防的重中之重，倘若出了什么问题，必定会引起诸多连锁反应。

　　勉强定了定神，她便朝萧馥打了个眼色。对于北疆的情形，萧馥比平常人更多了几分认识，因此很快便将满脸不情愿的梁若拉了下去。这时，崔夙方才抓住沉香的手，面色严肃地问道：“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尽管沉香的神智已经清楚，但由于受惊过度，她的叙述仍然有些断断续续。但在这不连贯的只言片语中，崔夙却本能地嗅到了阴谋的气息，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

　　原来，当日为了避人耳目，沉香和秦达出了京城便自小道而行。这孤男寡女一同上路，秦达爽朗洒脱，沉香稳重大方，两个人很快便生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然而好景不长，在离京数日后，两人忽然遇到了一拨拦路的强盗。虽说最后突围而出，但马车被毁，秦达受伤，路途顿时变得无比艰难。

　　接下来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养伤，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渐渐深入。倘若不是因为再一次莫名其妙地遭人掳劫，沉香已经准备回京之后向崔夙坦白两人之间的事。而正是这一次被劫，让她忽然从幸福的顶峰跌入了深渊。

　　莫名其妙地遭劫，又莫名其妙地被人所救，甚至在某个隐秘处听到了秦达和某神秘人的谈话，沉香这才知道秦达并非汉人。得知了这些，在那位神秘人士的帮助下，她选择了逃亡。可是没过多久，由于神秘人半路消失，她又不懂得隐匿行踪，再次落入魔爪。而这一次秦达没有故弄玄虚，在刻意温存没有效果之后，便一直将她囚禁在身边，最后甚至用了木已成舟之计。而沉香发觉怀孕之后，原本心灰意冷想要自尽，谁知最终却被神秘人救了出来。

　　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神秘人让崔夙的眉头皱成了大疙瘩。事到如今，她如何会辨别不出，沉香之所以能够逃出生天，全都是靠了这神秘人的助力。然而，这个人如此做的目的何在？这个人又究竟是什么身份？所有的一切就像一个扑朔迷离的谜团，她根本无法解开。

　　看着脸色苍白的沉香，崔夙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一下子经历这么多事，真是苦了你。你如今身怀有孕，倘若想要这个孩子，不妨生下来，我自然会给他安排一个身份。倘若你不想要，我也可以……总而言之，你只需安心静养，其他的都不必多想。”

　　沉香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激荡的情绪，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自从那木已成舟的一夜之后，她就再也没流过眼泪，仿佛一夕之间泪水全都干涸了。她曾经一度恨所有人，甚至想要用药堕去腹中胎儿，但最后还是在那位陈老夫人和梁若的宽慰下渐渐解开了心结。如今和崔夙的重逢，无疑给她冰冻的心注入了一股暖流。

　　“公主……”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崔夙小心翼翼地扶着沉香躺下，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点点头道，“只要我能够办到的，一定都会帮你。其他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受了那么多苦。不论是秦达还是他背后的人，我决不会放过他们！”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在香炉中投了一粒安神香。很快，那股淡淡的香味便弥漫了整个房间，沉香渐渐睡了过去。直到这时，崔夙方才站起，又看了榻上的沉香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出了房门看见只有萧馥，崔夙便沉声问道：“沉香回来的消息可曾封锁了？”

　　自打刚刚听说秦达并非汉人，萧馥就感到事情别有玄机。此时看到崔夙面色极为阴沉，她连忙肃声答道：“长公主放心，那一日左侍卫带沉香姑娘来的事情，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皇上登基之后，我已经将府中上下全部梳理了一遍，此次又严格限制了消息，想来外头不会有人知道此事。不过，长公主如今住在宫中，府中的护卫力量还是太少了，所以……”

　　“护卫你不用担心，我立刻知会侍卫亲军司，尽快调一批好手过来。”崔夙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用一种少有的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这里上上下下外出的人，你也要严格筛查，不能露出一丝半点儿的口风。若是让人知道沉香回来，只怕转眼便会有巨大风波。”

　　这样的措施无疑显现出事态非同一般的严重。萧馥在连声答应之后，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关键，连忙提醒道：“长公主切不可忘记，陈申一家同样知道这个消息，同样需要保护和禁口！”

　　崔夙一下子醒悟过来，面色比刚刚又阴沉了几分。不单单是陈申一家人，还有那所谓的神秘人，一样都需要追查下去。可是，在目前悬而未决的诸多问题背后，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指向什么？

　　崔夙心怀疑虑回到宫中，只见田菁带着另一封加急文书正在那里等候她。这又是一份来自北疆的十万火急文书，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契丹七万骑兵大举来袭，北疆狼烟再起！

　　北疆一共部署了精锐大军十一万。如果没有今天从沉香那里得到的种种讯息，崔夙一定会按部就班地回奏太皇太后，然后再召集大臣商议应对事宜。毕竟，不管北疆大军再怎么不中用，都不可能让契丹骑兵轻易进击中原。

　　而现在，在看过这份奏报之后，她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刷白。如果秦达真的不是汉人，倘若秦达是契丹人，那么，镇北军副都统秦穆还可信么？北疆行军总管虽然已经委任了方明达，但新官上任不明底细，即使方明达再有能耐，又是否真的能够镇住北疆局面？

　　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么大的事情，不通知太皇太后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崔夙在宣政殿中徘徊良久，却依旧没有拿定主意。倘若太皇太后如当初那样身体康健，她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可是如今……

　　就在昨天，太皇太后还昏厥过一次，徐莹和傅海费尽千辛万苦才使其清醒。这种时候，若是拿着这份公文进了慈寿宫，再说出沉香的遭遇，那么，她很难想象，在气急攻心之下，她这位外婆能否支撑过去。

　　徐莹在慈寿宫，田菁回了兵部，萧馥在长公主府看护沉香，而素缳正在外面指挥铁卫访查先前一系列事变留下的蛛丝马迹。此时此刻，她身边竟连一个可以讨主意的人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她走出了宣政殿，漫无目的地在东宫之内转悠了起来。

　　对于她来说，东宫从来就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昔日李明嘉当太子的时候，她便常常和李明泽、刘宇轩悄悄溜到东宫玩耍，不少宫殿都曾经留过他们三人的足迹。当然，那时候的李明嘉也不似后来那么阴鹜，反而次次为他们遮掩，俨然一位体贴的兄长。那时候她还不懂什么叫太子，更不知道身为太子需要承担怎样的责任，只是认为肯陪她玩耍的李明嘉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太子。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所有的美好一去不复返。从那一天开始，从前那个崔夙就再也不存在了。如果没有太后的保护，她也不会有今天，也许早就死在了这漠漠深宫之中。

　　或许，如果当日她不是那么想念娘亲而跟着田菁回来，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扰了！

　　肩上忽然多了一件披风，然后又多了一双宽厚的手。她轻轻回过头，只见刘宇轩满面关切地站在身后，心中顿时一阵温暖。刚刚从槐树巷长公主府回来的路上，她没有和刘宇轩说过一句话，进宫之后更是匆匆分开，谁知此时他还是赶了过来。

　　“刘大哥，你说这世界上真有天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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