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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宁王却仿佛根本没察觉自己胳膊上的伤势,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眸,清润如水,透着宛转流光,静默中仿佛千万年已逝去,风华绝代的锦衣男子依然在原地,波澜不惊,宠辱不惊,仿佛从没有离开过。

  “王爷,您的胳膊……”

  有侍女看不过去,小声问。

  宁王好像没听见,许久,只见他弹弹衣袖,就用被刘盈折伤的那只手,接过温热的毛经,悉心擦着刘盈嘴角的血迹,口中骂道:“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他?你若像对他那样对我,我绝不让你受半分伤害!”

  刘盈迷糊中,听见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她想笑,思绪却陷入了一片黑甜中。

  ***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侍女又换了一拨。

  唯一不变的,是宁王温柔静默的脸。

  刘盈着实奇怪,她不明白是什么能让一只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的狮子,忽然变做羊羔。

  转了下心思,她盘腿坐在软塌上,微微抬头,平静地看着宁王的眼,缓声道:“十九王爷要做什么,直接和民女说一声也就罢了,何苦用祝由之术来乱我心智?如您所知,民女十四岁以前在教坊学习,花名幽篁。合了岐州胡夫人的眼缘,把民女从教坊中赎出。而后教胡家的小少爷识文断字。二十一岁,半老年纪,竟与自己的学生有了露水姻缘。二十四岁出岐州,入天封。民女的身世,就是这么简单。不值得您煞费苦心,使这祝由术。”

  她说得平静,和胡荼那段孽缘,就这么大喇喇地摊开。

  宁王听着这段话,总觉着别扭。别扭在什么地方?他一下没想明白,只觉刘盈的语气太过镇定。

  听到她说自己在教坊学习,花名幽篁,他心里极不舒服。

  不过,这些话都不是紧要。

  祝由术三个字一亮出来,宁王眼底陡然闪过一星凛冽寒光,“你是从哪儿知道这祝由术?”

  在东夏,几乎没人知道什么叫祝由术。

  这种古老而神奇的咒语,太过危险诡异,往往能在无形中控制人的思想。东夏皇族是从马背上夺来的天下,只信奉沙场直来直去的铁血杀戮。偏偏西丘,这个文化璀璨、纸醉金迷的朝代,拥有浩如烟海的诗词歌赋和神秘莫测的机关术数。

  东夏磨灭了西丘文字,摧毁了西丘瑰丽的文化宝藏。

  没有文字,所有的诗词歌赋、机关术数、医药巫术、天文地理……顷刻间失去了依附,刹那间支离破碎。

  文字这玩意,就像丝线之于镶金嵌玉的华美宝衫。看似普通寻常,但是没有它,那些金玉珠宝,就会散落各方——

  明珠蒙尘、黄金埋土。

  纵然你有经天纬地的抱负,旷世难寻的才华,照样无人赏识,无人知晓。

  东夏对西丘的文字覆灭,绝对是一场摧毁性的灾难。

  祝由术,就是随着西丘文字,一起被历史的尘嚣掩埋住,永不见天日的一种巫术。

  刘盈笑了笑,“王爷,我们在天封。”

  一句话,堵住宁王所有疑问。

  我们在天封。

  天封是什么地方?

  那是旧时西丘旧时皇城。

  就算是再混账的天封人,至少也有老皇城、老遗民的悲痛。天封人,骨子里有一股子傲气,文字磨灭了,但是医术巫术这些东西,口口相传。不说全部流传下来,至少会有那么一鳞半爪的东西还存留着。

  也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这些遗留下精神财产也会丢失。

  但现在,从天封人口中听说“祝由术”这个词,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宁王闭上了嘴巴。

  刘盈说话的时候,不时揉着太阳穴的位置——女子苍白的脸色,因为祝由术的反噬,越发苍白,唇色是没有血色的粉白,单薄可怜。

  宁王心口狠狠一瑟。

  他袖底的拳,忽然狠狠攥紧,艰难地别过头,轻声道:“本王原没准备害你。那些事,那些人,你忘了反而是件好事。本王这一生,只欢喜过一个女子。纵是做得有些出格,终究……终究是为了你好。”

  刘盈惊讶地看着他。

  她想笑,实在又笑不出来——祝由术反噬以后,她的脑袋如同撕裂般的痛,她嘴角抽搐,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天,憋出一句。

  “王爷,民女曾经在教坊……”

  “我不在乎。”

  宁王答得真快,刘盈脸色黑了一分,声音从牙缝中蹦了出来,“民女与自己的学生……”

  “我也不在乎!”

  宁王一连截了她两个句子,好像是明白了方才自己不舒服的缘由——刘盈原来在教坊里学习,又和胡荼有了那一层关系。他到底是个男人。

  想通了这点,他面上渐渐恢复了些光彩,一时间光润如玉,深情款款。

  刘盈脸色越发黑了。

  她记得自己和宁王之间,向来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自己很不巧的,一直充当着一件工具。她也记得宁王曾经数次羞辱过自己。

  小夫子优点不多,缺点同样不多。

  在不多的缺点中,记仇得数第一位。

  宁王说得那些鬼话,她一句不信,也一句没听进去。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回以宁王深情款款的目光:“王爷,我是怎么从生墓中出来的?”

  这些废话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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