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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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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烟伏在地上忽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一晚,被风依旧呼啸的刮着,没有片刻止息的意味。风声连着汹涌的海潮,一叠又一叠的声声仰扬,宛若是有谁密密的敲着战鼓,把远处离人的哀歌唱叠着送了过来。 安媛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海里是有许多冤魂的,白天沉寂在海面以下,不能出来见到阳光,唯有到了晚上天黑时,才能出来唱歌,一声声要把哀伤的曲子唱给远处心爱的人听。太想到这里,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耳朵里的风声依旧通透清泠。太翻来覆去的对着窗外昏暗的夜色,整整一宿都折腾着无法入眠。 到了黎明时分,风声忽然住了,诡秘的静宜。屋外似乎传来了有人喧闹的声音。 “找到了,船找到了……” “李二狗子胆真够大的,为了二十两银子这么大的风浪也敢出海,陪着付参将去送死。” “啧啧,实在是惨,两条性命就这么送掉了,连尸体都烂的不像样子……” “唉,你快看,付参将手里好像有东西……怎么人都死了还握这么紧……” 窗外的喧嚣很是嘈杂了一阵,却突然静了下来,接着她听到李成梁熟悉的声音。既然他被惊动了,围集的人群自然就都散开了。 屋外终于恢复了宁静。她伏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一滴晶莹的泪水却忽地落了下来。 黎明时,安媛坐在摇晃颠簸的大车上,终于又上了路。这一路的终点是哪里,李成梁没有说,只是把她送上打车时怯怯的嘱咐了驾车的车夫(那原是李成梁帐中一名得力的校尉所扮)一番,末了,最后还在车中塞了个陪伴她的碧烟。 这一切安媛全然并不关心,她手里冗自捏着几根极其腥臭的海草,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拿,独独拿了这个慎而重之的包好,捏在手心便再也没有松开过。这是碧烟偷偷塞给她的,她连原因也没问,却已然知道,这是云胪最后捏在手里的东西。他到底是找到了, 海上千层风浪,驾船的李二狗死前肝胆俱裂,面目狰狞可惧,唯有他面色沉静,甚至唇边尤带一丝安慰。太想到这里,手里的海草攥得更紧,任那股腐朽的味道仿佛要把她拖到海底。包括李成梁闻言对她投来的那一抹复杂的目光她也没有注意到……究竟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是因为哎付云胪么?她苦笑的想,那她一定没有。在她心底,只是有这么一个人,可仅仅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却让她添了许多新伤。 她的目光中浮起薄薄的雾气,忽然想起初见云胪时,他真是腼腆的如同一个孩子,在索秋的精心布置下,彼此都知道那丰盛宴席的含义。彼时她是负了几分气的,恨李成梁揭开的伤疤,恨那人对自己的残忍。可云胪呢,他那么单纯的人偏偏也让人猜不透心里的想法。她只记得那晚云胪喝了好多酒,喝到两个人都双双醉去,喝到违反了军规最后被李成梁重重的责罚。她犹记得那晚云胪醉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挑着朦胧迷离的长眉,含笑望着她:你是我 见过最让人惊诧的女子。 第二日她从索秋处得知了添油加醋版本的云胪受责情形,出乎意料的,她心里没有什么感触。淡淡的挥手让索秋出去,心里却莫名升起了些烦躁。自己是个不详的人,何苦让他随着自己饱受连累。她从此对云胪冷淡了许多,可云胪像中了魔一样,不依不饶的给自己带来些新鲜的玩意。 秋天野外的柿子,小小的,很酸,却合她的口味。集市上新出的胭脂,比不上宫里用的名贵,他一样如珍宝的觅来,乃至于一帐的萤火虫,吓得她醒来后险些瘫了去;病榻前送一碗热腾腾的番柿鸡蛋面——他和番人买那两筐番柿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没有太多的城府、太深的心机。他如同一个孩子一样单纯,透明的像张纸。更多的时候,他会切切实实的站在自己面前,用尽全部的力量去保护她。 人心里的位置只有那么多,有人先走进了,并且长久的据有了她心里的那一方位置,那么分离是注定,后来的那个人便只能离开。 可她在内心把他当什么?当弟弟,当孩子,当身边的一个朋友,甚至是当一种累赘……他不是她哎的人呢,却早已是她身边不可缺少的人,日复一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喜也好,怨也好,注定就是一片叶子和叶脉,层层的嵌在一起,剥离时怎能不伤透筋骨。 只是,她竟然从来没有想清楚这层。她于是不敢去想了,怕再一想,自己此生都无法解脱这层愧疚织成的束缚。 安媛那一刻忽然有些后悔,如果早知道这样的结果,她是不是该对他更好些?至少不该在婚后可以的冷淡刁难他那些日子,她原以为只有这么做他就会知难而退——她不想连累他大好的青春伴随自己度过,若有可能,他该选一门更婉好淑良的女子,幸福的过着一世。他是株青松,苒苒正是健拔,还有大把的好时光要慢慢度过,她却已入秋花,到了萧索枯萎的时刻,此生不在奢盼什么幸福。 她想错了,其实一切都想错了。她应该大大方方的去接受,去对他好。哪怕不爱他,也该象个姐姐或者母亲一样温柔的关怀他。而不是粗冷的推离与伤害。她一直觉得,这世上她对许多人无保留的好,譬如春兰、譬如嫣儿,譬如大叔……甚至还有许多人,他们却都在无情的伤害她,她甚至是心中有怨的。可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怕的刽子手,无情的在刺伤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有些人之所以会被你伤害,只因为他把一颗真心赤裸裸的贴近过你。 有些人之所以会伤害了你,只因为你把那颗真心毫无保留的贴近他。 她的面色一瞬间苍白到干枯,勉力刚叫了一声“停车”,边无可仰制的扶着大车的窗沿呕吐了起来。面上的血色如同被无形的手一点点抽去,就连赶车的徐校尉也着了急,“安姑娘这么呕下去,怕是要出大问题的。” 碧烟惶然之下,忽然想起了海草汤也许可以治病,路上仓促简陋,也只能用清水煮了汁。一时间带着海边腥潮的气味迅速蔓延开,甚至带着些血腥的味道。安媛刚刚喝了几口,平复的面上出现了些红晕,忽然她脸色一白,“这是用云胪带回的海草熬的?”她瞬时毫无征兆的又扶着窗沿大呕起来。 “姑娘,姑娘……”碧烟扶着她,忍不住怆然泪下,“姑爷已然去了,这海草是他最后带回来救姑娘平安的,姑娘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再呕了。” 安媛唇角勉力扯出一点笑来,她喘了口气,眼眸忽而转过碧烟苍白的脸庞,目光落到她乌如云髻的发里簪了一朵小小的纯白玉簪花。那一瞬她心里有所震动,捕捉到她面上不易察觉的那份悲怆,深深地压抑在面孔之后。如那朵小小的玉簪花藏呃那么深,仿佛随时都要被乌髻压去光芒,丝毫不引人注目。她一瞬时恍然大悟,原来并不止自己在悲伤。 她努力的坐直身子,扶了扶碧烟的额发,替她把那朵小小的玉簪花挑了出来,周正的别在云髻之上,看着碧烟苍白的脸色一点点因为惶恐而变得通红,轻声道,“你……替他带孝吧……我是不配的……” “姑娘不要这么说了,”碧烟淡淡的侧过头去,眼眸晶亮的有些透明,“姑爷走了,我会替他对姑娘好的。” “谢谢你,碧烟。”安媛紧紧的捏了捏她的手,嘴唇哆嗦了下,声音仍然是微不可闻的,“以后叫我夫人吧。” 安媛的呕吐时常发作,常常车行不了几里就得被迫停下来,待她好些后继续上路。一路上病势却日渐沉重,每天醒来的时间少,常常都是昏睡着。然而不一日大车却也行到了京畿地界,这天终于到了一个大的镇子上,名唤新宁镇,镇上人来人往很是繁华。徐校尉匆匆去镇上请来了最好的大夫诊治,老郎中看了看安媛的身形,又瞧了瞧她肿的足有一倍粗的小腿,迅速便开了个清热解郁的方子,呵呵笑道,“不用太过担心,夫人呕吐只是因为害喜,吃几服调理肠胃的药就好了。只是要多多注意休息保养,不要太过辛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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