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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只听嘉靖身边的张淑妃厉声呵斥道,“快住嘴,皇长孙时嫡孙贵胄,未来的储君,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有你说话议论的分。”她的呵斥未落,只听韩太妃淡淡接口说,“她的话也不算错,皇室骨血,才更加需要谨慎珍重。”

  张淑妃心中大喜过望,她本就与裕王不睦,早恐皇长孙更加稳固他的地位,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被多疑的嘉靖怀疑,还须与侄女唱唱双簧,却没想到韩太妃居然态度如此坚决,旗帜鲜明的支持自己这边,她偷眼看她,却见韩太妃的神色淡淡,并无更多的表情,心里却又不免失落了几分。

  “父皇,铃儿确实是裕王府中出世,此事确然不假,儿臣可以作证。”福华突然上前一步,头上珠钗摇曳流丽,映照容色辉然生光,只听她不卑不亢,柔柔的说道,“裕王府虽然不比宫里,却是门户森严,外人断然是不可混淆进来,”裕王断然想不到她会挺身而出,为自己解围,正抬头仔细打量她,却被一声怒斥震惊。

  只见景王妃张氏脸色铁青,目光中燃气熊熊怒火,怒道,“呸,你才嫁入裕王府几日?怎能知道府里的事?”

  福华垂下了头,长长的睫毛上凝满了泪珠,看上去不甚凄楚可怜,过了片刻,才听到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皇长孙出生那日,正是儿臣嫁入裕王府的日子,故而儿臣才干出来作证。”

  众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纷纷对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便是张氏也没了咄咄逼人的锋利,却有些怜悯的瞥了她一眼,裕王有些意外的望着她,心中感激她的相助,目光不免柔和了几分。

  只听嘉靖沉默了一瞬,转身对韩太妃说道,“三儿确实来禀报过朕,皇长孙的生母乃是段如洵的长女段氏,只不过段氏诞下孩子后,便失血过多而亡故了,再加上段氏一门的案子未结,因而未有声张此事,还望太妃体谅。”

  裕王府里一喜一丧,竟是同日冲撞,这其中为了趋吉避丧的用意很是明显,却原来嘉靖心中早如明镜一般,难怪他会毫无犹豫的认下皇长孙的地位,眼见一场祸事便要避开,裕王偷偷拭了把汗。

  却听韩太妃说道,“且慢,段氏到底已是去世,此儿是否天家骨血无认可证,此时关系重大,哀家以为皇帝不可轻慢了,还是验一验来得踏实。”

  “如何可验?”裕王皱起了眉头,心中没了主意,便是嘉靖虽也听说过滴血验亲的事,却总没见人这么做过,不免也有点疑惑。

  “前朝正德年间,有位萧姓的宫人年轻貌美,很得先帝宠爱,收在豹房之中,前朝豹房的美艳宫人甚多,说来也不足为奇,可萧氏入宫后不久,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豹房乃是正德皇帝在京郊的一处行宫,里面收集了各类绝色美女,重重珍奇猛兽,方圆十里都是绿荫成批,繁华奢侈不可状物,是当年京城一处闻名的所在,只不过嘉靖登基后,这地方才渐渐废弃了下来,韩太妃慢慢说着,她说的虽是前朝旧事,然而殿中许多年长的宫人知道内情,都有些不寒而栗。

  “那大概是正德十一年左右的事了,哀家那时还在夏皇后身边做女史,清楚的记得那萧氏是盛夏入宫的,然而到了那年隆冬之际,她却在宫中诞下过一子,”韩太妃的话音刚落,殿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人人都知正德皇帝正是因为没有子女,当今天子嘉靖皇帝才能得以藩王的身份即位,何时正德皇帝又多出了个儿子来,便是嘉靖皇帝的脸色瞬时也变得极为难看,韩太妃却不看他的脸色,只淡淡的继续说道,“先帝久无子嗣,自然是高兴的紧,便要立为储君,然而夏皇后却发现,这萧姓女子在民间原始有婚配丈夫的,是与先帝在宣府偶遇,才得以进宫。”

  “夏皇后再三考虑,认为皇储之事事关重大,不可有丝毫疏忽,便招来了萧氏母子,当着先帝的面,亲自做主在宫中秘密进行了滴血验亲,先帝虽然不悦,却与没又忤逆皇后的威德,然而滴血验亲的结果果然是孩子的血与先帝不可溶,却与萧氏相溶,先帝大为盛怒,将信将疑之下又秘密遣人找来了萧氏的前夫,却见孩子的血果然与那男子的血可以相溶。”

  人人听到这里都是一惊,有些知道当年详情的人想起后来发生的事,脸上都不觉流露出不忍之色,嘉靖皇帝当年还在钟祥作者藩王,并不了解当年宫中内情,这事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留了心,唯有裕王听韩太妃这样说辞,恍然大悟她今日的用意再次,他冷冷的瞥了端庄淑容的韩太妃一眼,心里暗自思索不定。

  那张淑妃确实听得面色发白,连声问道,“后来呢,萧氏宫人和那孩子怎样了?”

  “后宫发生了这样丢脸的事,自然是秘密的处置了。”韩太妃满是皱纹的脸上一丝变化也无,权当是在说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只是听的人们不由得都心中沉重,却听她加重了语气,对嘉靖说道,“皇储之事事关重大,哀家恳请陛下慎重。”

  安媛站在殿外,远远的瞧着太监吗捧着金制器皿鱼贯而入,不由得心中一紧,给钱办事,这本是宫中不传的秘密,太监没有别的追求,唯有对钱财最是热衷,安媛身上没有带钱财,无奈之下她拔下头上的金钗,取下拇指般大的珠子,那是封为诰命时关定的赏赐,她拉住走到对末的小太监,塞到他手中,悄悄道,“小公共,借一步说话。”

  那小太监接过珠子,乍一抬起头来,却绽开了笑容,欢喜道,“凤花姐姐,怎么是你。”安媛许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了,一怔之下,赫然发现这端着器皿的小太监竟然是阿保,她顿时大喜过望,却不敢表现太过引起旁人注意,只得压低声音说道,“阿保,这殿里在做什么,你怎么拿了这劳什子进去?”

  阿保眼珠咕噜一转,瞬时明白了安媛的来历,伶俐的一笑,几乎是贴着安媛的耳朵说道,“老太妃宣了裕王爷和皇长孙进宫来,说是要滴血验亲呢,师傅派我出来取金皿,我得赶快送进去了。”

  说着,阿保把珠子重重塞回安媛手中,又端起了沉重的金皿,拔足便要走,安媛大吃一惊,拉住他忙说道,“滴血验亲,这是怎么个验法。”阿保着急的直跺脚,小声说道,“我的好姐姐,现在可没空和您解释,这里面的事情耽搁不得的,陛下和太妃娘娘都还等着呢。”

  安媛此时心乱如麻,挂记着铃儿的安全,她死死的拉住阿保的袖子,恳求道,“阿保,无论如何,你得带我进去。”

  阿保有些为难的一瞥左右,咬牙道,“好吧,姐姐稍等片刻。”

  ***

  安媛眼巴巴的望着阿保进去,站在殿外正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中,忽听嘉靖皇帝身边的司薄女史匆匆过来传她,“李夫人,陛下召你过去。”安媛又惊又喜,不知道阿保用了什么法子,赶紧低下头,跟着女史进去。

  大殿里黑漆漆的,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却见大殿里沾满了人,隔着人群隐隐传来婴儿的哭声,很是刺耳尖利。

  嘉靖旁身边的张淑妃正抱着铃儿急得跳脚,见她进来,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切的说道,“你是负责照顾皇长孙的人么,皇长孙一直啼哭不止,你快抱去看看,”安媛沉着的应声,稳步走了过去,张淑妃赶紧交到她怀里,抬眼间却望着安媛目瞪口呆,她瞬时认出了这个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的人,安媛却不再看她,抱起铃儿转身时有些感激的望向侍立在一旁的阿保,只见他不动声色的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说来也怪,铃儿一被安媛抱起,瞬时就止了哭声,憋着嘴低低的抽泣着,瞪着眼睛望着安媛,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安媛很是有些心疼的抱紧了他,却听见韩太妃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好了,既然孩子已经不哭了,总该开始验亲了。”

  昏暗的殿口,远远的泄进一丝光,在乌黑的金砖地上知跃了一瞬,迅速被黑暗收了去,不留一丝痕迹。

  泰福远远瞧见似是阿保捧着金皿站在大殿门口,赶紧躬身禀报道,“殿下,金皿也送到了。”

  嘉靖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泰福便示意阿保走到殿前来。

  阿保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只觉得黑漆漆的地寒快要浸到骨子里,便把金皿稳稳的捧过头顶,金皿如六凌的雪花形状,每一道凌边都有隐隐的金光流转,皿壁上金龙盘绕精巧,摇曳耀眼的光芒四射。

  此刻泰福静静的跪在安媛面前,头也未抬的沉声说道,“李夫人,请刺银针。”

  安媛只觉得大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便连刚才还在小声啜泣的铃儿也止了哭声,睁大了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似是明白有什么不详的是要发生了,下意识的小手抓紧了安媛的衣襟,仿佛是无家可归的孩子终于寻到了自己的母亲。

  长而尖细的闪着银光,阴暗不定的流转着无数淡淡的光晕,似要刺破人的眼目。

  事已如此,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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