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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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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奶奶。” 万宫人不禁打了个冷颤,刚忙过去掀开了珠帘,慈颐宫里人人静声细气,就连皇帝来了这里,也得恭恭敬敬的称一声母妃娘娘,谁敢大声喧哗,只见丹陛下站了个俏生生的朱衣女子,柳眉新用上等的骡子黛细细描画过,显出姣好的姿容,头上累丝嵌玉纹的凤钗簪在梳的油光滑亮的发鬓上,微微一晃,便有点点金光雀跃,当真是珠光宝气,她隔了层层的珠帘,对这宝榻方向这一声远远的叫唤,仿佛蕴含了无限的委屈万宫人的疑惑随即便被打消,这宫里谁都不敢放肆,只有同是朝鲜来的福华郡主,和韩太妃沾了点嫡亲的祖孙之情,才敢这样大声的叫喊。 韩太妃果然微微睁开了眼,面上微有些不悦之色,缓缓说道,“一大清早的就来宫里又叫又嚷的,还像个王妃的样子吗?” 福华被斥责的心里有些发慌,还未说话,眼眶先红了,哽咽半响说不出话来。 万宫人心里叹息了一声,沏了杯茶,端到福华面前,笑着出来打圆场道,“郡主可是受了委屈,来太妃娘娘这里告御状来了?”她睨着福华的神色不对,又陪笑道,“郡主上次来宫里,太妃娘娘教导的为妇之道可有用?听说昨夜郡主和王爷成了合卺之礼,宫里的消息都传开了。奴婢还没有恭喜郡主呢。” 偏偏是这句话,击中了福华的心事,她再也忍耐不住,大大的眼眶中含满了泪,仿佛马上要夺眶而出,韩太妃瞧着她兀自倔强的仰着头,努力含住眼泪不让它落下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语气放软了几分,说道,“这又是怎么了?既然成了礼,就要好好的恪守妇道,这好端端的又闹些什么?” 福华心里早就打好了主意,她盘算片刻,想起昨晚那女子抱着孩子来叩门时的情景,想起枕边的人决然追出门去的果决,全然没有半分记挂自己在心中,都怪那个女人,她的理智早已被嫉妒占满,脑海中满是熊熊的怒火,他咬了咬牙,开口说,“祖奶奶,福华并不是不恪守妇道,只是这事关系天家骨肉血统的大事,福华再也不敢隐瞒,要请太妃娘娘做主。”她刻意加重了太妃娘娘四个字,韩太妃听了一怔,不免也有些上了心,又惊又疑的抬头道,“你说什么?”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透进窗架照入殿中,却瞬时被冰冷的大殿剥夺去了生气,昏暗的投射在地上,给这青灰阴暗的殿阁更增加了几丝鬼魅不定,韩太妃目送着福华擦去泪水,满含希望姗姗离去的背影,望着阳光都照不进来的漆黑门庭,喃喃自语道,“阿晴,我这样做可是对了么?” 阿晴是万宫人 的名字,可此时她不敢接话,在宫里生活了四十多年,她熟知这个地方的生存之道,福祸相依,恩威南侧,主子有时候问你话,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你回答,她沉默的低着头,眼角的余光撇到韩太妃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握紧了一方素白的丝帕,更不免心沉了下去。 隔了半响,韩太妃的声音中无不涩然,“阿晴,就连你也不对我说实话了。”万宫人迟疑的怔了怔,平静道,“太妃娘娘心里早有主意,也不需要阿晴多话。” 韩太妃测了头,看着万宫人一脸冷漠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些愕然。 *** “滴血验亲?”嘉靖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眼前面色沉静的韩太妃,脸色有些不愉,“母妃,铃儿时裕王府的长子,朕亲身骨养的孙儿,连内务府都造册在记,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 韩太妃只是冷冷的端坐着,凤目下深影寂寂,浓重的粉黛掩盖不住她面色的憔悴,她的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放松,“正因为是天家唯一的皇孙骨肉,血脉的正统才更要维护,此儿出生至今,连生母是何人也未有交代,要是混淆了天家的血脉正统,哀家他年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从来韩太妃在宫里都不问世事,嘉靖对她虽然恭敬客气,却并不当一回事,此刻见她这般强硬,倒被顶的一怔,他本来就在病中,中午急急被太妃叫来,想不到是为了这档子事,此时一肚子的无名火窜上来,又不能对太妃发作,便在慈颐宫中来回渡着步,脸色很是难看。 韩太妃不去看他脸色,手中捻着一串佛珠,自顾自的念着佛号,一旁的张淑妃见机说道,“陛下,太妃娘娘的顾虑确有道理,裕王府里除了前头去了的段氏,在没听说还有宫人有孕,怎么好端端的就多出个皇长孙来了。”这话就是隐射裕王为了夺嫡有力,有欺瞒皇帝的意味,她偷眼看见嘉靖脸色发青,恶狠狠的眼风扫来,便要发作,赶紧话音一转又说道,“裕王爷固然诚挚可信,但不得不提防有小人借机作祟,陛下难道不记得前朝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了么。” 最后一句话有些点醒嘉靖,他生性多疑,虽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亲生儿子会在这事上骗自己,却对下人一概都及其的不信任,他沉吟片刻,吩咐左右道,“宣老三带着皇长孙进宫来。” 安媛接到旨意,抱着铃儿匆匆进宫去,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的没事着落,跟随着穿旨太监亦步亦趋的走着,一路上瞧着他们白净无暇的面上阴晴不定,莫名的心里有些惶恐,绕过东华门的巨大琉璃影壁,远远瞧见那边人声喧喧,混乱一片,心里更添了些忐忑不安。 深秋的天气,天虽然晴朗,日头却不再毒辣,仄仄的隐在云层里,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霜意,照在身上一点暖意也无,宫人们早在宫室的雕花长窗上套了毛毯,厚厚的一层灰鼠毛边翻在窗沿上,屋内便不觉得寒冷,慈颐宫外的门廊上并无窗门遮掩,一概都是露天的平台,穿堂风呼呼一刮,说不出的索索冷意便浸到了骨子里。 传旨的内侍转过身,捏着嗓子板着脸说道,“万岁爷只传了皇长孙殿下进宫去,李夫人就在殿外候着就是了。”安媛微微一怔间,却见那内侍伸手就报过了孩子稳稳的抱在怀里,再也不看安媛一眼,迈着无声的碎步就往漆黑的大殿内走去。 安媛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猜测不出皇帝宣他们入宫的含义,于是心中更加恐慌,她站在门廊中手足无措,觉得旁边的朝臣都在悄悄打量商议自己,心里如有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再转身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从从影壁哪儿走来,一壁有太监高声喊着,“裕王爷到。”她本能的低下头去,不愿再面对,可不知为何心里却莫名的安定了许多。 裕王乍一触到她的目光,眼眸中霍然闪过极为锐利的光,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便匆匆理了理袍角,随着内侍向殿内走去。 *** 大殿内早已站满了人,都是皇亲贵胄,内阁的几位辅政大臣都在,好险还有几位眼熟的太医站在人群后,裕王来不及一一去人何人在场,匆匆便向正中宝座上的韩太妃和站在一旁的父皇行礼,起身时,一瞥间便看到福华站在人群之末,身形消薄,垂头不语,裕王本不知道她也来了,乍看道她在此处,不免又惊又喜,然而她略一思索,仍旧站了过去。 “老三,”嘉靖见儿子裕王行礼,喊了一声却又尴尬的顿住,他望了望一旁内侍们抱着好好的铃儿还在睡觉,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他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宝榻上的韩太妃。 韩太妃轻咳了一声,半响才打破大殿内窒息般的安静,说道,“三儿,皇长孙出生至今,是由何人在抚养?” 这就是再追问翊翊的身世了,韩太妃声音不高,语声却极为严厉。 “是儿臣府上一个侍女在看护教养。”裕王略一沉吟,回身瞥了瞥紧紧咬住双唇的福华一眼,老实回到道,“儿臣看那侍女诚恳可靠,便向父皇请旨给了她个命妇的封号,平日里照料起来也更加方便些,何况身份亦不曾辱没了皇长孙。”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不动声色的封上了韩太妃问话中的狠厉之处。 韩太妃本来就不善言辞,此时被他顶的一滞,也寻不出什么话来说,正踟蹰间,却听有个尖利的女子声音突然响起,在大殿之中尤显刺耳,“堂堂皇长孙怎么能由一个卑微的侍女看护,皇长孙难道没有母亲么?天家贵胄怎能玩笑的的,倘若身世含混不明,焉知不是从宫外来混淆天家血脉的?” 殿内顷刻间鸦雀无声,人人都屏住了呼吸,裕王寻声瞧去,却见殿角站着一个火红衣衫的女子,毫不惧怕的仰着头看着自己,那女子身姿窈窕,面目和张淑妃有了三分相似,不正是张淑妃的内侄女景王妃张氏么,她的声音又尖,语速又快,一席话说得字字清楚,所有的人心里原本都有这样的疑问,没人敢说什么,此时听她问出,都听得怔住了,她旁边站着的男子嘴角亦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正是自己唯一的弟弟景王,裕王略微有些诧异,自从去年张居正回京秘密禀报了固原的案子后,父皇虽然没有明面上查处这件案子,却责令景王即刻离开京城去番地就封,想不到弟弟这么快就无声无息的回到京城了,他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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