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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张居正虽然早就知晓宫里的那个“凤花”已经被偷梁换柱了,安媛眼下并无大碍,但他仍然为眼前蔓烟的姐妹之情所感动,依旧温和地笑了笑,正欲开言解释,却冷不防听到一个女子冰凉的声音,“蔓烟,你在那儿做什么?”

  蔓烟蓦然脸色煞白,只见翁氏站在书房门口,银狐风兜里裹着一袭火红的裙衫,目光正冷冷地扫了过来。蔓烟不敢多说,匆匆向张居正一揖,便往回走去,忽然听到背后那个温和的声音轻轻说道:“放心,我会转告她的。”

  蔓烟回过头去,直看到张居正深黑的眼眸中有示意与宽慰,她的目光蓦然一亮,心中喜不自禁,用力地点点头。

  不远处的翁氏狐疑地打量了他们一眼,此时她见蔓烟垂着头走过去了,倒也没说什么,轻轻扶住了腰,让蔓烟搀扶着自己,却冲张居正微微一颔首,似笑非笑地问道:“张先生是来找王爷的?他就在书房里,正在为宫里的事生气呢,张先生可要多劝劝他,裕王府和翁家可不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她说着轻咳了一声,斜觑了屋内一眼,眼角眉梢的笑意盈盈却瞬时淡了下去,冷意一点点泛上来,语声又急又促,异常尖利刺耳,“张先生还不知道吧,这次在宫里揭发二妹的那个丫鬟,居然是从我们王府里出去的那个凤花。哼,那丫头现在还被押在大理寺吧,她若是放出来了,我可决计不能轻饶了。”

  张居正听着心下一寒,也不好接话,只是客客气气地对王妃一躬身,便目送她风摆杨柳地离去了。他心中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妥,然而脑中乱哄哄的,却理不出这千头万绪来。

  “王爷。”张居正走进书房时,只见裕王正立在书案边,蹙眉翻着一卷书札。

  他见张居正进来,倒是有几分意外,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挂着那抹永远不变的笑容,只是笑容下似乎掩着一丝忧色,“你去查办的事如何了?”

  “已经有了些眉目,真如王爷预料的那样,都是那人指使的,只是现在还有些证据拿得不够……”

  “只要拿到确凿的证据,就可以收网了。”裕王闻言却没有什么欣喜之色,他狠狠地攥紧了拳,手上的玉扳指儿几乎嵌入骨中,指甲都攥得发白。

  “还有一件事……”张居正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正欲说些什么,忽听外面吵闹起来,乱糟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似乎有大队人马明火执仗地冲进王府中来,却不知道领头的人是谁。

  “想不到他们动作这么快,真是迫不及待了!”裕王听着外面吵闹哭喊声不止,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发青,便要推门出去大声喝止。

  “王爷,切勿冲动。”张居正拦住了他,急急说道,“眼下证据还没有完全拿到,臣的手下都是暗地行动的,现在打草惊蛇,后果将不堪设想……王爷请再忍耐几日。臣保证,三日,给臣三日的时间,就可以拿到所有的证据了……”

  裕王长叹一口气,推开了张居正的手,打开了房门,冷声道:“是何人这么大胆,连裕王府也敢擅闯。”

  外面吵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人人都抬眼望着屋门内站着的裕王,心中都有几分惧意,连那些毫不客气地正在抄检的士兵也悄悄住了手。

  “是我。”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缓步从士兵们后面走出的却是景王。他挑唇一笑,柔美的眼眸中带着微微的灼热感,一边说话一边轻轻用手拨弄着额间垂下的发丝,黑发长衫在风中曼舞,自有一番飘逸出尘的姿态。

  “四弟,你来作甚?”裕王见是他带人来,顿时脸色变得铁青。然而站在他身后的张居正却诧异地注意到,景王的指甲修得齐长而整洁,皂白的云锦长衫坠地,外面罩了一件紫貂端罩,竟然一水地滚了金丝绣边,淡淡熏了兰香,这样讲究的服饰怕是连裕王妃的衣裙也逊了几分。一瞬间,张居正忽然有种错觉,仿佛不认识这人了一般,也许眼前的景王依旧还是平日里心机沉稳的样子,只是眉目间多的几分魅惑之色不下于女子。

  “皇兄近来可好?”景王轻轻一笑,不动声色地抹去了平日里“三哥”的称谓,瞬时拉开了他们兄弟之间的距离。他唇边的柔和依旧温暖而妖娆,然而声音中却有几分不容置疑的森冷诡异,“父皇看了青云宫侍女的供词,据说是皇兄对父皇久有怨词,常常在家中口出不逊之言。父皇可是异常的震怒,要臣弟带人来查看查看,不知道皇兄府中是否还有什么违禁之物,不知皇兄能否行个方便?”

  裕王眼里的温度降到冰点,面上神色却迅速复常,他退步让到门侧,任书房的门大开着,淡淡瞥了景王一眼,口中说道:“那就有劳了。”

  景王不知为何心中一紧,他向来机巧善变,心机细密不肯输人,然而刚才兄长投来的那一瞥中,他却忽然感觉到了寒意,那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死亡般的冰冷。一瞬间,他就迫使自己强压下这惧意,骨子里的傲气与多年的怨恨泛了上来,他轻轻挥手,不容置疑地对士兵们吩咐道:“去,小心点抄检查,皇兄书房中可都是贵重之物,仔细别损坏了。”

  眨眼工夫,兵士们如潮水般涌入各间房中,人群嘈杂异常,侍女家丁们哭喊怒骂,整个裕王府沉浸在一片恐慌之中。

  景王抱着臂垂下头去,用靴底碾着地上的蚂蚁。裕王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咬紧的唇齿间似乎有一种血腥的味道。

  “王爷,抄检出了这个……”一个满头大汗的士兵从书房中奔出,急匆匆地向景王禀报着。他手里拿了一袭明黄的袍子,那样明艳的禁忌用色,瞬时逼去了裕王脸上的血色,亦让喧嚣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望向那衣袍。

  “这个皇兄该怎么解释?”景王漫不经心地用小指挑起那袍子的一角,龙纹的绣迹赫然显目,他连本该有的惊异之色都懒得装下去了,有些挑衅地看着眼前的兄长,忽然心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快感。

  裕王和张居正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他心中忽然苦笑,看来弟弟已经着急得一点时间都不想留给他了。自古无情便是帝王家,亲生父子兄弟也不过翻脸成仇,他知道自己多疑的父亲若看到这龙袍,定然要更加震怒,虽然不会轻易地就定了自己的罪,也许还能等到张居正收集好证据,为自己洗白的时候,但今日府里的这些人,定然无法幸免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一片寂静的王府,人人都围在外面,只是早已安静了下来。他们的眼眸中分明都映着那明晃晃的龙袍,只要牵连之罪定下来,这里便是血流成河,他从他们的眼中读到的,只有濒临死境的绝望,绝望……

  “姑姑,再见到你真好。”李如松喜不自禁地握住了安媛的手,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地说道,“刚才真是好险啊……”

  安媛摸摸他的脸,回望一眼身后明晃晃的尖刀插在那男人的尸体上,仍心有余悸,“多亏了如松机灵,不然那恶人定会杀了我。”

  “都是爹爹武功高强救的姑姑呀!”如松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早已发觉爹爹和姑姑好像很不对付的样子,爹爹从拔刀救人、杀人,自始至终板着脸,没有对安媛说一句话。而姑姑被救了也不和他说话,只是搂着自己感谢个不完。

  “嘁,要不是他刚才没租那大车,我也不会被吓得这么厉害。”安媛还记得适才的事,只是恼怒李成梁的迂腐。

  “爹爹一听说姑姑在车里,立刻就抢了匹马赶来了,连钱也没付给那马店的掌柜。”李如松大为自己的爹爹不平,扯了扯安媛的衣袖只是撒娇,“自从我娘死后,都没见过爹爹这么紧张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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