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梦回大明十二年 | 上页 下页 |
二四 |
|
老者含笑把一杯清茶递给他,说道:“今早戏卜了一卦,却是坎下艮上的一个蒙卦,便料叔大要来。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岂不应验?” 张居正本是不信易卜之道,然而听得老师如此神算,不由叹服,“老师妙卦,学生正是有疑惑而来,还请老师指点。” “你是来问卜前途?”那老者正是再次入内阁为辅政的徐阶,此时他问明来意,轻轻啜了口茶,只是沉吟,“叔大,你于我门下修学多年,然而你向来只论‘敦本务实’的学问,从来不轻涉易理之道,怎么今日会有这样的发问?” 张居正轻掸长衫,眉目间镇定自若,正色道:“昔日阳明先生有言,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如今学生在裕王府中侍读已久,心中却久无所适,便是存了这样的疑惑。” “龙潜于邸,指日可飞天,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缘。”徐阶直盯着他问,“你可是觉得裕王不是明君?” “裕王果敢有所为,将来是圣明之主。”张居正略一沉吟,仍然如实回答,然而眉间却有淡淡萧索之意,“只是如今严贼当政,景王窥储,裕王府恐非所栖良木。” “严贼乱国之祸,已有十余年,如今老儿已年近八旬,怕是不会长久了。”徐阶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分析道,“倒是景王阴险狠辣,是个劲敌。” 张居正想起重阳席间景王落井下石之事,忧心道:“不过景王心术不正,不是圣明天子的气象。” “你究竟心中还是向着裕王的。”老者一眼洞穿眼前学生的心思,朗声笑道。 “老师,学生如今却无心仕途了。” “这又是为何?” “世上之事,太过缥缈虚幻,追求仕途,却是朝野肮脏,寻求归途,却是满心不得意。便如这次圣驾去了南京,老师虽然重回内阁,依旧不愿跟随而去,只是推病在这里休养。有时候学生真想如老师一般,在这深山之中修隐,翩翩归卧泛江月而去。”张居正轻声道,声音中却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 徐阶仔细听着学生的话,心下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国家久有积弊,非一朝一夕之功,你于二十六年初入翰林院,便作《论时政疏》,痛陈国家弊政,虽有几分年少轻狂,然而被罢职却入裕王府侍读,更是福缘。人们皆说你不肯为圣上写青词是狂狷之举,然而老夫却有几分理解你的鸿鹄之志。你还年轻,人各有志,委屈奉承之事勉强不来。”老者轻轻用手沾着杯中茶水,在石桌上慢慢画着,口中续道,“老夫年轻时也饱读圣贤书,一心想学圣贤有所为有所不为,然而时势造人,就算曾入阁为辅政,也不过一笔青词写得能入圣眼。老夫几番退隐山林,其实进退之间,尚有许多辗转回旋的余地,你这般年纪,未必能理会得真切。”张居正心内一动,若有所思,“你生而逢时,要好好辅佐未来明君。这天日,就要换了……”徐阶一言既尽,便蹒跚起身,慢慢向屋里走去。 张居正坐在原地,怔怔地瞧着青石桌面,只见龙飞凤舞的一行字草草书就,写的却是“相似相续,非断非常”八个大字,张居正心中慢慢品味,渐有几分入神。 这年旧历除夕,依旧风雪未消。虽然是数九寒冬,然而贫民小户之家,能得一家团圆喜庆,照例过得热热闹闹,包饺子、做春饼、煮年饭。爆竹声声不绝于耳,自清晨起便响彻半个京城。 然则宫里的境况却更加冷清,嘉靖帝自在南京过年,宫里的人十庭去了八庭,平素就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影,到了除夕这日,有些权势门路的宫人多半去宫外私宅过年了。清早,凤花独自在青云宫的小膳房里,准备包些饺子过年,却见嫣儿推门进来,手里拿了一卷烫金的红色箔纸,笑道:“快来瞧瞧这个,前几日去找张先生讨了副春联,今日总算由阿保代送入宫来,快看看贴在哪里合适?” 凤花搓了搓手上的面粉,便去看春联,却看上面墨色尚干,工工整整地隶书写着: 满目云高待时飞,翩翩归卧泛江月。 后面只简单写着,嘉靖三十九年除夕岁书,却并无姓名落款,想来这是送入后宫之物,不便落上外臣的姓名。 嫣儿如获至宝,拿着春联一遍遍看着,口中不断称赞,颇是爱不释手。凤花瞧了瞧那字,心中一怔,不知不觉来这个世界竟然有一年了。见嫣儿不断催问着贴在哪里是好,凤花抿嘴笑道:“就贴在这小膳房门口吧,每日多来几次小膳房就能多看几次,又不打眼,岂不是好。” 嫣儿想了想,也觉合适,正欲去贴,抬眼却见凤花嘴边笑容暧昧,不免红晕上脸,笑啐道:“贫嘴的妮子,瞧我今日就把你赶出宫去。” “那可要谢天谢地了。”凤花很少见到她这般欢欣活泼的样子,仿佛瞬时放下了平日里沉沉的包袱,只有简单的快乐。她心里替她高兴,笑着说,“干脆我们一起走吧,在这宫里如同关在牢笼中,有什么好的?” “我如何出得去?”嫣儿脸上笑容瞬时暗了,轻轻把春联卷起,口中仍是淡淡道,“你出宫的事我都与张先生商量好了。春假这几日,宫里也没多少人了。今天晚些太妃殿里有宴会,到时候我姐姐会入宫来,张先生也会跟来,随行的人里还有一个府里的侍女是来进宫换你的。” 凤花虽然日日盼着出宫去,却未想这一日来得如此快。此时乍听她早已悄悄安排得当,心内酸楚,却说不出话来。 “你晚上收拾好东西,便在这里等着。到时候张先生会悄悄带那个侍女来找你,你便和她对换了衣衫,扮成府上侍女,神不知鬼不觉地随着席散后府里的人出去。天黑雪滑,我姐姐性格又粗疏,必然不会注意到你。至于出宫之后的事,张先生自会安排你的去路,不会让你再回府上的。” 两人相处日久,早已情谊深厚,乍听分离,凤花心中格外难受,握着她的手道:“我……也不急着这么早走,可以再陪你些日子……” “圣上不在宫里,也没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了,这个时候走是最安全的。”嫣儿轻轻松开她的手,说道,“这里也用不上什么人了,你便听我的安排吧。” 忽听门外有人叩门道:“宁妃娘娘可在否?小的是韩太妃宫里的管事牌子张德。” 嫣儿心知是韩太妃来传宴,回头向凤花深深望了一眼,淡淡说道:“进来吧。” 慈颐宫内,韩太妃身着金丝彩凤的袄衣盛服,安详地坐在榻边。韩太妃是武宗年间进宫的,论年纪怕有花甲了,一头乌丝半已花白,却一丝不苟地梳成隆重的团凤发髻,岁月并未在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此时她见到嫣儿姗姗进来,格外高兴道:“宁妃来了,快,赐座。今儿你们姐妹可是来了个齐,来陪陪我这老婆子,热热闹闹过个年。” 嫣儿上前行过礼,便在韩太妃下首坐下,只见姐姐翁氏盛装坐在对面。姐妹俩许久不见,此时嫣儿细细打量姐姐,只见她依旧是珠钗红裙,脸庞比原来似乎圆润了些,腮上也淡淡的有了红晕,耳中明珰,目含春水。嫣儿不由心下啧啧称奇,看姐姐如今的样子,倒比三年前出嫁时更见风韵美貌。 翁氏抬头见妹妹在打量自己,不知为何,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头上凤钗轻点,偌大的一颗珠子轻晃,光华氤氲间仿佛要遮住了脸。 嫣儿看到姐姐容光焕发,不似往日在裕王府时终年抑郁急躁的样子,心中着实为姐姐高兴。正胡思乱想间,只觉身边张德轻轻推了推自己。嫣儿忙抬头,却见韩太妃正一脸慈笑地望着自己说道:“宁妃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哀家叫了两声也没听到。” “儿臣今日见到姐姐,有些高兴,失礼之处还望太妃娘娘恕罪。” “宫里的这些嫔妃,哀家看来,只有宁妃和先头早逝的方皇后,才是真正的孝顺孩子。”韩太妃含笑道,“常常能过来走动说说话,心里头还有几分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哀家看到了你,心里也是高兴的。”韩太妃说着,眼光转到裕王席上,但她到底上了年纪,目力不好,问道,“怎么三儿没有来?这孩子原来还常常来看看我,最近却来得少了。” 翁氏忙赔笑圆着话道:“王爷今日起来身体不适,怕是来不了了。”听她语音虽然欢愉,可到底还是有几分萧索哀怨之意。韩太妃点点头,她虽然年老,却并不昏聩,底下小儿女们的这些心思都在眼里。 嫣儿听了心中却是一松,他不在这儿,今夜凤花出宫的事该会更顺一些。 嫣儿走后,凤花便回屋去收拾东西。打开箱底的包袱,拿出了刚入宫时穿的那套衣衫,重新换上,又把宫中侍女的衣服整齐叠好,放在床上。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