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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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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朱三笑道:“好了,别使性子了。我来就是问问你有什么打算,你主子现在红了,服侍她的人多得是,总不能把你拘在这宫里一辈子吧?” “在这宫里好好的,我出去做什么?”凤花心里有些发慌,嘴上却硬道,“你不是早说了我是个贪恋富贵的人吗?” “你就嘴硬吧。”那人在凤花背后兀自笑道,“要是将来你主子不放你走了,兴许还有我可以帮你。” “嘁,谁要你帮。”凤花嗔道,转身便撵了朱三出去,抱着琴再也弹不下去,自己也有些不明白,是为谁生了闷气?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黄叶儿扯絮似的直往下落,西苑的宫道上转瞬铺满了厚厚的一层。九月刚至便是重阳,正是登高佳节,宫中各殿早早配上茱萸,蒸了花糕。这日午后,嘉靖帝循宫中旧例去登万岁山,大臣宫人都要随驾,一行人提壶携篮便从北面神武门出来,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凤花品阶虽低,却也跟在众多宫人中凑个热闹,眼见出了宫苑北门之后,景物竟越来越熟悉,这万岁山不正是紫禁城之后赫赫有名的景山吗?想来百年之后明亡之时,崇祯帝便是在这山上一棵歪脖树下吊死,不料在嘉靖朝间,不祥的景山居然还有万岁山这样的名字。这景山也着实不高,原是永历年间,明成祖在此堆放煤炭以备宫中所用,因而也叫煤山,原本只是小小的一个土丘罢了。站在山顶回望宫阙,但见金水桥映着一轮新日,宫内红墙浮碧,琉瓦生辉,似是笼罩在一片升腾着的紫色雾气中。此时宫中多已种菊,近处是丹桂飘香,远处苍茫宫阙,间有金菊点缀其间,着实耀眼好看。 一路上凤花尚在左顾右盼间,不知不觉已随着众人登至山顶,嘉靖皇帝行完登高之礼后,照例会有小宴。重阳风俗,要喝菊花酒,吃重阳花糕,皇家风俗亦与民间无异,此时人人都得了宫中执事分发的花糕,就连队伍之末的凤花也得了几块。 筵席正中,嘉靖身侧坐着的华服女子便是嫣儿,只见她高髻入云,蛾眉粉饰,着实光鲜照人。不过半月工夫,张淑妃却由众星捧月的天上落到了地下,此刻她的座位被移到嫣儿之侧,自是冷眼瞧着嘉靖给嫣儿夹了一块花糕,两人执壶饮酒,相视而笑,眼里全然没了别人。张淑妃只觉众人眼光都冷冷瞥向自己,顿时如坐针毡,面色不免格外惨淡。凤花远远瞧着,忽然觉得这位张淑妃倒有几分可怜。忽听首座上的嫣儿娇笑两声,说道:“臣妾有支新学的曲子,想唱给陛下听呢。” 嘉靖含笑望着她,口中轻轻嚼着一块花糕。 嫣儿翩然起身离席,一挥广袖,半掩芙面,背对着筵席的方向,轻声唱道: “一枕孤峰宿暝烟,不知身在翠微巅……” 嫣儿的声音悦耳异常,虽然低沉,却依然顺风送入众人耳中,直让人陶醉不已。凤花一直留神看着主座处,此前嘉靖皇帝一直略带笑容地看着,虽然眼中有欣赏,更多的却仍是几分玩味。然而听到此句,嘉靖竟然蓦地一震,身子不自主地前倾,侧耳细听,满是凝神: “寒生钟磬宵初彻,起结跏趺月正圆。 尘梦幻随诸相灭,觉心光照一灯燃。 明朝更觅朱陵路,踏遍紫云犹未旋。” 嫣儿虽是清唱,然而一曲唱来婉转沥沥,吐字圆润,一波三折,令人醉然。一曲终了,仿佛可绕梁三日,众人皆是陶醉。席中却仍有不少机灵的人,偷眼瞧着嘉靖的脸色。 嫣儿回到座上,用力推了推尚在发愣的嘉靖,撒娇道:“臣妾唱得不好听吗?” 嘉靖半晌才回过神来,击着桌案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爱妃唱得更好。这是何人所作?” “是臣妾的老师所作。”嫣儿咯咯笑着,面如芙蓉,看不出半点心机,却让座旁的严嵩心下一沉,“臣妾在裕王府时便听得熟了,嫣儿虽然不太懂这诗的意思,只觉得诗句是极好的,于是编了曲唱给陛下听呢。老师说,这诗还有个名字,唤作《宿南台寺》。” “《宿南台寺》?”嘉靖轻拈须髯,目光中多了几分赞叹,“爱妃的老师又是何许人?” 嫣儿笑着向人群看去,一眼便扫到裕王妃身后一个青衫人影,她微微对那人颔首,青衫人身上一僵,便从人群中走出,“小臣不才,曾为娘娘做过几日西席,闲暇所作的诗,有污圣听。” 嘉靖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脑海中似有些印象,“你是……” “陛下,这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翰林张居正,现在裕王府上为侍讲学士。”秦福悄声提示道。 嘉靖满意地点点头,“原来是庶吉士出身。这诗作得甚合朕意,觉心踏月,有几分通仙的意思。你可入宫来为朕写青词?”众人中低低地起了惊叹羡慕之声。 青词,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要求文辞华丽,骈俪妙言,嘉靖皇帝痴心修道,最是沉迷青词。在位三十余年来,九任内阁首辅都是因为善写青词而得到宠幸,如今朝中把持国政十余年的严氏父子,便是因为一笔青词写得“甚合帝意”而长久圣眷不衰。今日张居正能被皇帝亲自指名去写青词,可算是绝无仅有的恩宠了,他日定是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嫣儿费尽心思,便是想举荐张居正给嘉靖帝,此时眼见就要成功,自是心中欢喜,嘴角微微带笑。首座之侧的严嵩闻言,暗自心惊,递了个眼色给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独眼儿子严世蕃。比起严嵩来,计谋善变的严世蕃其实更得嘉靖宠幸,他虽然眇了一目,但洞察世事之精明,却在许多明眼人之上。此时他只眯起了一只眼,细细打量着俯身跪在地上的张居正。 张居正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却并不说谢恩的话。嘉靖为人最是猜忌,见他如此,心生狐疑,喝道:“你莫不是不愿入宫为朕写青词?” “先生还不快磕头谢恩?”嫣儿见状不妙,一边暗示着张居正,一边笑着出来解围,“圣上有所不知,臣妾这位老师性子很是谦和,只是待在书斋中不太涉世事罢了。”嘉靖闻言脸色稍缓,只盯着张居正。 “臣在裕王府中侍读,不敢期望入朝为官。”张居正平静道,声音虽然很低,却依然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嫣儿闻言色变,吃惊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居正,脸色瞬时煞白。 张居正!凤花心里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和自己一块喝酒的“叔大”,居然就是历史上赫赫不朽的名臣张居正,想来叔大该是他的字号之类了,凤花暗骂自己糊涂。她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张居正的信息,隐约记得他是在隆庆年间进入内阁的,后来成为首辅,此时应该还是默默无闻之辈,怎么会现在就惹来这么大的祸事? 眼看嘉靖面色越来越不善,将要发作。凤花大急,忽然福至心灵,取下腰间系着的羊脂玉佩,交到身旁阿保手中,悄声道:“快将这个交给你师父,请他想想办法,务必要救这人。” 一旁的景王忽然起身求情道:“父皇,三哥最不喜父皇修道求仙,就连今日重阳登高的盛事也不肯随驾,据说是独自在府上闭门读书。这张居正是三哥府上的侍读,想来是待得太久受了影响,还请陛下给三哥一个面子,不要降罪。” 景王看似是求情,实则却是落井下石,轻巧地便把祸事引到了裕王身上。而裕王惯是不来参加宫中一切筵席活动,嘉靖久已不满,闻听此言,目光恶狠狠地扫向身侧,见裕王果然又没有来,只有王妃翁氏脸色惨白地独自坐在席上。嘉靖怒极反笑,拍案打翻了一个果盏,桂花糕滚落了一地,只听他喝道:“真是朕的好儿子、好儿媳……” 翁氏瞬时花容失色,嘴唇哆嗦着跪下颤声道:“臣媳惶恐,王爷虽然不羁,却对父皇最是恭敬孝顺,从不敢在背后有谤毁之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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