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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要下雨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街上的行人都急忙跑了起来。果然不多时,便有黄豆般大的雨点落下来,敲在青石地上乒乓作响。

  两人出来得匆忙,都未带伞,只得站在街边的屋檐下。路边有小小的排水沟,一应地罩着石瓦,很是美观好看。此时下起雨来,雨水便顺着沟渠从石瓦下流遍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瞬间便将这座城市冲洗一新。

  “姑娘,拿把伞吧。”胖胖的“果饼王”家掌柜追了出来,塞给凤花一把油纸伞,憨厚地笑道,“看您和这位随从都没带伞,先拿去用着。”朱三怒瞪着掌柜,似是在无声地抗议——我不是随从。

  凤花道了声谢,感激地接过油纸伞。两人撑开了伞,并肩向裕王府归去。如果没从正面看到某人怀抱大包小袋的样子,只看二人的背影,便真如这街上一对对伞下璧人一般。

  雨幕中一把把油纸伞在街市中撑开,纷纷纭纭,恍如雨中盛放的花。

  一日光阴,恍若一年。

  站在柴房虚掩的角门前,生锈的铁锁依旧挂在门上,只需轻推便可打开。朱三忽然立住,“你还愿意回去吗?”

  凤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在府里第一次醒来的样子,满身鲜血卧在柴房中,春兰临走时凄婉的面容……她喃喃地问自己,不回去,还能去哪呢?这是来这个世界后唯一熟悉的地方,却又是让人最不愿去回忆的所在。

  朱三忽然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轻轻替她系在裙裾上,“今日你请我吃了顿饭,这是谢礼。”凤花低头看那玉佩,只见那块玉作龙凤之形,虽无一字,却雕琢精美,竟是一块极好的羊脂美玉。

  朱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听起来极有蛊惑的意味,“只要你愿意走,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永远不用回去。”

  回望眼前繁华的街巷、穿梭的行人,一派盛世太平生活;背后的深深院门内,却是危机四伏、不见天日般的昏暗景象,何况明天就要入宫,更不知这暗无天日的下人生活何时能到头。

  “我愿意回去。”凤花平静道,垂目不再看他。就这样走,两个人又能走多久。朱三总说自己是个下人,可看他举止用度,也该不是一个下人那么简单。他能如自己这般在这个世上无牵无挂,想走就走吗?更何况,她的心中忽然闪过一角青衫的影子。

  由错愕到失望,薄薄的怒意升起,朱三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竟这般陌生,“原来你真的想进宫。”他有些厌恶地瞥了一眼女子渐渐发白的面容,冷冷道,“我还以为你会有些不同,想不到你也是个想攀龙附凤的人。”

  凤花紧紧抿住双唇,伸手推开生锈的角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听着有些刻薄伤人的言语,却义无反顾地往里走去。身后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糖炒栗子滚落在地上了。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只一顿,便匆匆离开了,连脚步声中仿佛都传来那人的失望和怒意。

  她始终不敢回头去看,怕有眼泪落下来。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不是吗?她忽然对自己有些失望,原来自己始终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面对失败的时候不敢去直视生活,更不敢去选择叛离生活。

  嫣儿的窗前,有一株西府海棠,每到春日,一树繁丽。清晨推开窗来,便可看到细小的花球团团簇在一起,还带着些晨露,微薄的天光给花儿镀上一层淡淡的亮影,显得分外娇艳欲滴。

  离入宫的吉时不到一个时辰了,窗前坐着如花般娇艳的女子早已装束完毕,静静等待。她身着鲜艳的嫁衣,这条衣裙是用二十四块上好的缎料拼接在一起,每条彩缎上都有最好的绣娘绣出的金丝凤鸟,远远望去彩裙翩跹,裙上凤鸟如活的一般,真可招来彩蝶流连。这种二十四褶裙又名玉裙,是嘉靖年间最新的款式,京城里最好的画工绣娘不眠不休地赶制了三天才赶制出来,标准的限量发行款,站在一旁侍候的凤花也不免看呆了,就是现代也没见过这般精致美艳的衣裙。

  王妃翁氏轻轻走进房来,给嫣儿挂上了一串珍珠坠领,端详良久,泪光盈然道:“宫里什么都不缺,姐姐也没有别的可送你,这串珠子你带上吧。”嫣儿见这串珍珠难得颗颗一般大小,浑圆玉润,戴在颈间隐隐有物华氤氲之气,知是极为珍贵之物,含泪而谢。翁氏看见凤花毕恭毕敬地站在墙边,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一支珠钗簪在她发鬓,“这个赏给你,以后好好服侍二小姐。”凤花默默接过,想起曾经差点在她手下丧命,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吉时终于到了,嫣儿缓步出去,便有宫里的一干太监宫女抬着凤辇前来迎接,众人哗然。凤辇只有宫中高品级的皇后嫔妃才可坐用,不想翁嫣儿还未入宫就受到这样高的礼遇。翁氏见了又是欣喜又是不舍,含泪叮嘱再三,才扶着嫣儿上了凤辇。府中众人都立在门外相送,场面甚是宏大,只是不知为何,裕王却并不在场。

  浩浩荡荡的迎送队伍出得府去,凤花穿了一件淡藕色的襦裙,简单地挽了个小包袱,跟在宫女们的队伍之中,随侍在凤辇之侧。包袱里装了她在这个世界里全部的家当,一个春兰送的香囊,一只牛皮小酒囊。离开裕王府的时候,似听到敲锣打鼓的丝竹声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笛声呜咽,凤花下意识地握紧了小小的包袱,不回头去望。与此同时,凤辇薄薄的丝帘一动,却看不到轿中人的表情。

  五凤楼外,秦福悄悄站立在宫门一侧,目送着迎接段二小姐入宫的凤辇队伍。

  “师父,果然不出您所料。”阿保悄声说道,“还没有封号就坐凤辇入宫,皇上对这位段二小姐真是颇为重视,这般入宫的仪仗比宫里许多娘娘都风光多了,恐怕只有当年朝鲜来的韩太妃娘娘才享受过这等礼遇。”

  秦福却有些魂不守舍,盯着凤辇的队伍看得仔细。阿保循着看去,忽然眉间有喜色,“那不是前些日子在王府中见过的凤花姑娘吗,想不到也跟着二小姐进宫了呢。”

  “那丫头……”秦福眉间似有忧色,“你进宫时还小,都未曾见过当年的韶茗郡主吧?”

  阿保仔细想了想,问道:“莫不是先前方皇后娘娘抚养过的,那位朝鲜来的韶茗郡主?”

  “韶茗郡主本是朝鲜国主的幼女,才生下来不久,就因为韩太妃思念故国,便把不满一岁的郡主从王险城抱到宫中来,以慰太妃思乡之情。”秦福缓缓地回忆,似想起了许多经年往事,“那时方皇后娘娘刚入主中宫不久,我才刚刚入宫没几年,只见过娘娘几面。记得娘娘那时端庄贤淑,待人十分温婉有礼,虽然膝下无子,但在宫中一直威望很高。方皇后一见郡主便十分喜爱,郡主便也在宫里一日又一日地待了下来。

  “人们都说郡主和娘娘极为相像,甚于亲生骨肉,方皇后因此也极为喜爱这个养女。可谁知郡主入宫没多久,朝鲜本国发生了灼鼠之变,郡主的母妃朴氏被赐死,朴氏一族惨遭横祸。方皇后怜惜孤女无母,不忍送她回去受苦,便改回郡主的本姓李氏,封为韶茗郡主。”秦福续道,“只可惜方娘娘命薄,不久后受宫变之累困于大火中惨死。后来郡主又被送出宫去,交到方大人府上抚养。”

  后宫中关于方皇后的话题一直都是一个禁忌,当年中宫的那场大火传说有许多隐秘,阿保此时听到秦公公提起,想起当年的场景,更感到几分惊心,问道:“师傅所说的韶茗郡主,是否就是三年前那位……”

  “三年前的一天,韩太妃娘娘偶然提出了给裕王爷定亲,最初选的便是方家府上这位韶茗郡主。”秦福沉吟道,“太妃娘娘一直挂念着去世的方皇后,此举也许也是对方家的一种补偿吧。谁知韶茗郡主进宫谢恩后,回去不久就病亡了。”阿保皱眉回想着三年前的事,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秦福叹道,“那时接韶茗郡主入宫的正是老夫。当年初次见到长大的韶茗郡主,老夫吓了一跳,郡主的面容身形,举止娴雅,与当年她的养母方娘娘简直一模一样。”

  “那郡主为何会突然亡故呢?”

  “这其间详情,老夫也不知晓了。”秦福的眉紧紧皱起,说道,“后来人们都悄悄传说裕王爷命太硬,王妃未过门就被克死。皇上大概也听到这样的传言,便给王爷娶了侧王妃,正室一直空着。”

  阿保一惊,“这次不是说要给裕王娶正妃了吗?”

  “毕竟过去三年了,正妃之位一直空着也不成体统,这次大概是皇上真想好好管束一下裕王爷了。”秦福说道,“只是当年正妃之位空缺,还有一个原因却也是裕王自己的意思。宫里传说,娶韶茗郡主便是王爷亲自去求的太妃娘娘,大抵郡主的去世对王爷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吧。”

  “难道王爷和韶茗郡主早已相识?”

  路边尘土甚大,秦福用绢布掩住口,轻咳了几声,展开略看了一眼便把绢布塞入怀中,道:“方大人曾是裕王的老师,他们认识也不是怪事。只是裕王府中这位凤花姑娘,竟与当年的韶茗郡主有八九分的相似,如今进到宫中来,不知道又会有些什么样的是非。”

  阿保轻轻为秦福敲着背,劝道:“师父,您别太操心了,这都是那些主子们的事。”

  秦福蓦地发怒,瞪着阿保,边咳边道:“你当我说这些作甚,还不是指望你早日学会了这里面的曲折算计,有朝一日师父不在了,你可以自己独当一面?”

  扑通一声,阿保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地跪在地上,“阿保绝不辜负师父的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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